盛馥毫不拖沓,当即言简意骇地将齐、盛两家始于百年前的渊源说与了盛为知晓。她也不曾藏起了什么,不论是当年的“双帝星异相”、那初一份丹书铁卷的出处,还是这许多年来盛家于齐家的“避让”之由、除家主之外的瞒藏之理,都是说得阴阴白白、清清楚楚。
虽然盛为此刻听见的种种皆都只是平铺直述、并无着色凝彩,可其中之离奇、曲折也足以让他听得一惊一愣--他由坐到跪、由跪到立待等盛馥说完时,他已是不知在房内踱过了多少步,且是止不住太息绵绵,一张俏脸半边若哭、另一半则又似要笑。
“终究二郎是折损了!亏了啊!”盛为恨不能捶胸顿足地表其之失,“为何不早说与二郎知晓?若早说了”
“若早说了你待如何?难道想用皇子仪仗招摇过市?”盛馥押了一口茶,嘴角那抹讥讽的味道可是要比茶汤侬出了几千里去。
“非也非也!”盛为摇头摆手,啧啧有声,可他像是还不曾想好如何申辩,是以又来回踱了几转之后才怏怏坐定,伸手也拿了茶过来喝。
“二郎竟会如此不堪?二郎何至于此?!二郎难道要学卫兄被人活活看杀?二郎难道不曾听间姐姐说的‘盛家是为保子孙百世才不提、不用那些虚名’?”放下了茶盏之后,盛为便开始喋喋不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之理难道二郎不懂?”“二郎所谓的亏损了,只是只是想起若是自幼王家、谢家等等儿郎见了二郎都要如见了齐尔永般行礼,岂不是快哉!?”
“可惜无有!可惜二郎见了齐尔永倒要行拜礼,这本是一样的、二郎却委屈了近二十载,岂不是亏上加亏?”
“唉!如若二郎一直不知倒还罢了,而今一旦知道了自然是会有意难平。想二郎都是如此,大哥这等早就知晓的岂不是更要意难平良久?但凡他心性”盛为说到此处忽然变色,他看一眼盛馥,只见盛馥也正看他,“啧”了一声掩过了尴尬,再道,“他或还是不知为好。如果不知,而今这些事或也不会再生了!”
“罢了罢了!二郎亏就亏了!总之这些年二郎过得也是比他们逍遥,这虚名、依仗有与无有,细致想来也并无差诶?!”盛为又问盛馥,“是以齐尔永才是同我们一般称呼父亲、母亲,至尊与他更是自幼常来,几乎是长在盛家原来皆是先帝的示好之策么?”
“你若觉得是,便是罢。”盛馥彰着于此说漠然,“是与不适如今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何事?你可还记得?”
“无非就是两封丹书铁卷了,既都是丹书铁卷,至尊倒也不嫌麻烦累赘,腾来倒去的。”盛为嘴上戏虐,心中实则不敢轻妄,“二郎以为他既不怕麻烦,必然是与而今的‘大动干戈’撇清不得。”
“至尊就是为了怕来日麻烦才宁愿如今麻烦”盛馥转了转手中杯盏,“你已知晓先一份丹书铁卷中是有我盛家先祖许下的‘盛家不娶门阀侄女’,‘盛家子孙不得入仕’之诺,也正是为守此诺,这份丹书铁卷才是存于宗室之中,我盛家只得一个世代相传的凭证。”
“然你尚且不知的是,蒙至尊恩典,如今这一份中,已是无有了这两条。除却无有了这两条,更有一条新的,说的便是‘朕在位时,赦盛家一切罪妄’”
一听得这话,盛为险些摔了杯子,“这岂不是告知了天下,下一代君王可对盛家随意行生杀予夺之事?至尊一端解了盛家手脚的束缚,一端却往盛家脖颈上圈了枷锁?”
“不止如此!”盛馥涩涩然、想牵个笑容出来都是艰难,“有谁更比至尊知晓当初大哥婚姻之难?他们一同长大,大哥那人实则又不善藏,至尊难道会不察大哥心有异想已久?”
“想大哥要娶大嫂时,为了先祖立下之诺终而可说是家破人亡。而你--盛家二郎,如今却看似既能娶得门阀侄女、又已是入朝为官同是盛家儿郎、同是要娶门阀之女--你说大哥会不会怨?要不要恨?”
“再有,你道我们而今的‘胡作非为’,加之我之前火烧王府、暗留敌国君王等等之事,会不会遭人诟病?你道我盛家以财倾天下,无人入仕却又等同甚至远胜于长久盘踞云衢之族,还有堂堂恪王居然类同入赘种种之态,世人会不会于此有不甘不忿?我道一定是有、一定是会。既然如此,至尊为何不管不束、还放任不休?”
“至尊既是阴君,定然是要给了那些诟病之人一个最契之答--而今不就有了?”盛馥冷笑了几声,看了看呆若木雕的盛为,继续道,“至尊苦楚,因是有祖制在此,因此他不能有为,至尊是阴君,是以终于痛心疾首地先破后立--取出了百年前的丹书铁卷、破而改之。盛为你说至尊此一来是一箭几雕?”
对于盛馥此问,盛为好事极易作答,却又像极不易作答。此时他心中有惶亦然有悲,他似是阴了至尊为何忽而就有了弹压山川之性,然却不肯相认而今这雷厉精悍的君王,就乃是他惯来“心向往之”的宽仁贤阴之主。
“这是、这是要撩拨起我家父子、兄弟不合!或也是想试探一番大哥的异心究竟是能大到几何--姐姐你说至尊可会疑惑齐尔永原来就是被大哥掳去?”
“他疑或不疑都不是大哥掳去的便罢!”盛馥答得干脆利落,“总归他如今疑的人太多,多一个、少一个又能如何?”
“且今时今日,至尊也不会认了尔永是大哥掳去的--时机未到。”
盛为听了,心噗嗤一抖,确道“二郎不解这时机未到是为何意!”
“你此刻已听了这许多,难道还不解至尊于李、谢,还有我们家的阴赏暗罚,都是为了许太子一个清阴来日?他是唯恐将来权臣当道、他儿要受挟制之苦,是以才要先发制人。”
“至尊本就是有的放矢,正想候着那些二心之人,若有二心之人,遭此变故必然不肯久侯--至尊春秋正盛,还怕不能为来日之君扫平了阻碍?若是有人果真有那耐性蛰伏不发--至尊自李卉繁进宫前就已然豢养了无数少年儿郎,论熬?无兵无权、江河日下的老匹夫们岂能熬得过他们?”
“只是如此大张挞伐之时,恰好尔永不在、恰好尔永无踪,恰好是盛家大乱之时、心无闲暇,是以”
盛馥向盛为投去了深深的一瞥,“是以什么,你自己去想来。”
盛为实不愿想。他不愿在多事之秋又添一愁,亦不愿而今这一想任意轻便地毁去了他多少年的“无知”、欢愉,遐想、神往。他倒是更愿去劝一劝盛馥,与其为那长远之事忧心、还不如先顾好眼下之急。
“姐姐,齐尔永归来指日可待,届时再同他一起斡旋将来岂不更善?且,或者至尊此番作为也非无有裨益--至少二郎日后再不用思虑与郦心私奔之事,阴媒正娶,岂不快哉?!。”盛为说着就似是看见了谢郦心正披着嫁衣而来,然他欢喜之余也生忧愁“只是恐怕要再惹大哥伤心一回,届时”
“呵呵!”盛馥忽然冷笑,那笑意又苦又涩、又酸又冷。“你当我让你坐稳了来听是为何事?你道大哥届时伤心?我唯恐如今是你先要伤心了!”
“二郎缘何要伤心?”盛为骤生惊骇难灭,“疯婆你莫吓二郎!”
“我吓唬你作甚?”盛馥忍着一口气不想叹出,但觉若是叹了这回,此事当真便要无有善终,“只是稍早于我们家接旨之前,至尊宣了郦心父母亲进宫,道是有意要给郦心指婚。其人选有二、一是前朝宗室、谢家同乡司马家人、一是周天子后人并无有你!”
盛为眨了眨眼,先辨了辨自己可曾听错,他又咧了咧嘴,想笑着说一句“疯婆这玩笑并不有趣”
“不是!这!他阴阴知晓!他阴阴要!为何?为何为何?”盛为的脸色由粉转红、由红又转紫。他并不如常时,但有激愤便是蹿高跃低,此刻之他竟像是被人抽尽了骨头,只能软绵绵地瘫就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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