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盛馥今日竟作些不需之问,初柳、绿乔也不能起了一点懈怠、厌烦不答。她们非但要答、非但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心示诚,末了更是要“尽忠职守”地“恭送”了主子去到那凶吉不卜之地、踏上那不知可返之途。
她两人已是不哭了。一来她们知晓而今的忧恐已远不是泪珠可以排遣--不论是点滴还是倾注如雨都是无用二来她们清明,如今自己的肩上可已是担上了重责--若不能沉稳、若不能镇定、若不能拿出个老成持重的样子,主子何能心安?来日何能可期?
因此当十九叔等掠过她们身畔、操心地喊了一句“丫头们”时,竟然是看见了两双酷似她们主子的眼睛--“主子强撑是有主子的气力,你俩强撑能撑得过几时?不如哭哭笑笑的,倒能行得长远!”十九叔言近旨远,说罢了就朝着正立在林边路旁“眺望”漆黑的盛馥走去。
“十九叔可会不肯?他若不肯主子也不能独去罢?”许是为十九叔的话语说动,绿乔骤然又生出了“万一”之想,“毕竟他还不知晓主子的打算,若知晓了呢?”
初柳都不用瞥去一眼就知道此刻绿乔定是已攥紧着帕子、掂起了脚,伸长了脖颈妄图想要听见、望见主子与十九叔那里的响动正合了她的意?其实她又如何不愿?只不过她天生比绿乔多了几分墨守,是以不会轻易期许。
“十九叔自站到那里就不曾动过,头都不能抬过,只一昧地听主子吩咐着。你可曾见他有过惊诧、迟疑之色了?既是无有,要么主子不曾说全,要么就是十九叔严守着庄里奉命惟谨的规矩--哪怕主子是要去、去做什么,都不会吐半个‘不’字!”
“我们娘老子、兄弟姊妹都在庄子里住着,不管我们在主子跟前如何,要算来历,我们也是庄子里的人”
“是以我们也不能与主子道个‘不’字,纵是再不忍、再不肯,也只能全然照了主子的意思才是尽忠。”绿乔听着初柳的“劝戒”,眼看十九叔抱起了拳像是在说了些“遵命”的话语,一腔希冀转眼又化飞灰。
“若是十一叔在可会劝劝?若是我爹、你爹,甚至是老庄主在呢?”毕竟她还是不肯就此认命,捉住了初柳的手臂就摇,“你说可会不同?”
“你怎么不说若是郎主、娘子在呢?”初柳亦然抛下了最后一丝盼望,苦苦地一笑,算是讥讽了自己原就不该有那痴想。
忽而马蹄声轻响,一众小子牵着十许匹马儿走近了这里,又将缰绳一一交到了“去人”手中。
“就要破晓,走了罢!”盛馥只有一声掺杂着叹息的轻语,一旦翻身上马就即刻呼喝而去,再不曾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灯火冥冥、白霜寂寂、深林瑟瑟、人影凄凄
“这就走了?”猝不及防之下,绿乔瞬时心颤魂飞,“她、主子,这就走了?还不曾与我们道别不是?”
“十九叔?十九叔?阿四?小八?”她再顾不得盛馥“不许惊了旁人”之命,一边发足追赶,一边大声呼喊起业已纵马而去的叔父兄弟,“回来!去将主子拦回来,我们都还不曾拜别主子,怎就可走了呢?”
“绿乔、绿乔!莫追了,莫追了,主子这是存心的呀!”初柳的泪水须臾复还、犹如春雨一般缠绵难去。她追着绿乔、也似追着自己空惶之心,“依她的心性,是断不愿见这等分离之痛的,是以莫追了,我们只在此处等她与殿下回来就好!”
“若回不来呢?”绿乔不肯就此被初柳拉住、狠了命似得去掰她的手,“若回不来呢?十几年的主仆情分,总得容我们好好送送吧?就这般走了?可是太过吝啬于情义了?你看,这里还有主子的药,还有参,她都不曾拿去。哪里就能这样就走了?”
“主子这是、这是”初柳看着绿乔之前悉心备下皮囊,终究还是不忍道出“主子这是抱着能回则生、不返既死之心,因此这些药啊、参啊,在她得返之前不过就是些累赘罢了,若是命都不要了,又要这些何用?”
“我知道!”绿乔泪眼婆娑地看一眼初柳,被抽了骨似得一下瘫坐在地。“我知道你要说了什么,我知道主子为何这般绝情,我只是、只是气不过、气不过舍不得”
“我们、我们即刻就去焚香祷告。”初柳握紧了绿乔那与她一般栗栗而颤的手,“一刻不离,直至主子与殿下回来!”
“完了完了完了”
绿乔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就听得边上有一叠声的“完了”频响两人顿时怒从心起、恶由胆生。
“呸!谁在这里乱咒?看我不敲碎了你那一口牙、再让你逐个咽了下去!”初柳难得狠戾一回,就地摸了块山石就要寻了人去。
“初柳姐姐先不着急骂人撕咬,是小子我,财宝!”那头的财宝慌慌张张地自怀中掏了个物件出来,就着边上的灯火一点,一股混着奇异光芒的青烟直窜天幕而去。
“你个浮尸!寻你时不知漂在何处,这会横出尸来、还满嘴喷蛆!”绿乔腾得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擦泪,折回身就要先将财宝打了再说,“看我不扯烂了你的嘴!”
“两位姐姐,有话好说。两位姐姐,先听小子说了缘由可好?”绿乔与初柳步步逼近,财宝只得寸寸后退,一端陪着笑脸一端却又是真心实意的害怕。他哀想起往日里还嘲笑阿卫“胆小怯懦”可是不该,悲叹着如今才见“夜叉、罗刹”真身果然太迟
“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放了狼烟玩?”绿乔指着财宝手中香不似香、烛不像烛的东西,只觉自己的心肺同那物一样,原是被点燃了,“还有你胡吣的那什么‘完了’?究竟什么居心?要我看,你就是反了!你既不怕将欺主灭主之心示于人前,我自也不怕此刻就了断了你!”
财宝听罢须臾面无人色!他举手起来想护着头,却不想被那燃着的“香烛”燎焦了一片头发!
“两位姐姐!两位姐姐!小子冤枉!”财宝握着那不可撒手的东西都快哭了,“小子知道而今两位姐姐心气不顺,可也莫拿小子撒气啊。小子也是奉命行事,不过是贪睡误了,怕二郎责骂,这才道说完了完了。小子纵有十条命,也不敢这样明打明地咒了王妃啊!”
“明打明不敢?暗地里就敢了?你不过是见王妃走了,一下松神,情不自禁就喊了出来罢了!不是咒又是什么?”绿乔的一只手已是招呼到了财宝身上--狠狠一拧,财宝痛得龇牙咧嘴却不犟脱。
“二郎呢?可是被你藏起来了?还是,还是你与刘赫可有不能为人道的事?你总握着这东西做什么?可是在告诉了刘赫什么?”初柳眼中厉光一闪,石块已是挨近了财宝脑门,“还不快快从实说来!你若不说,我可六亲不认!”
“苍天啊!这是百口莫辩呐!”财宝不是欲哭无泪,而已是涕泪滂沱,他瘫软着跪下,“两位姐姐讲理不讲?小子自小在家里大的,哪里又能跟北人有了什么瓜葛?不过就是二郎吩咐小子这般、那般的,你们若有气,怎么不寻了二郎那真凶去,只来难为小子我啊?”
“你哭也无用!喊也无用!你若不说,你若不说”初柳的一席话端的让两人果然焦灼起盛馥的安危来,生生地就将借人撒气变作了着实逼供,“你若不说,今日就死在这里罢!”
一番拳打脚踢之后,财宝已是鼻青眼肿,却仍是死护着那物不放。他埋着头、只顾一气呜咽,再不得闲空与她们争辩说理,至多是再心中暗骂“罗刹、夜叉永不得人娶“,又怨起“二郎也是太靠不住”,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鸟啼花怨”、惨不可遏。。
“啊呀苍天!都快被人打死了,怎么就想起这么个词来!呸呸呸!可见是被二郎荼毒不浅!可怜我财宝至今不说娶亲,就连相看好的小娘子都还不曾得过一个,亏啊!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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