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在方娘子的眼中,莫念就是个最懂事的哥儿,有时甚至懂事地让人煞是心痛。要知道他可是盛家唯一的孙儿,即便是娇纵些、跋扈些、懒散些、浪荡些也是该当,可偏偏的,几乎人人都觉着这五、六随郎当的孩儿过活地太过“深阴大义”、乃至小心翼翼,日常行事为人常有着他这个年纪不当有的老沉。
“毕竟是母亲不在、父亲恰似不在一般吧又是有过那番遭遇旁人再疼,这孩儿也是会觉得少了依傍,不自禁地总要活得小心些。”每当方娘子听阿昵说起常日里莫念的行径,便会发出这番感叹!
然她竟是忘了,这金尊玉贵的哥儿耍起狠戾来也是丝毫不会懈怠--”毕竟是大郎的儿,又有那样一个嬢嬢不然当初怎么能在园子里独活那么些天!”此念一起,方娘子便更要恼恨自己--“不是素来自以为深谙识人度心之道么?怎么竟还看不穿一个五、六岁的哥儿,凭白让他溜去了寻了那萧将军说要去见父亲当初确是拗不过念哥儿,更争不过正中下怀的萧将军。本以为到了此地见了主子定能生出法儿来,可偏却主子又不见了!主子不见了不算,还见着这么些本不当见的人!最可气的,如今倒要依仗着那不着边际的刘赫属下、凭白又让主子与他多一层纠葛!”
“咳!谢家女郎,确是奴婢的不是!”一旦想起刘赫与自己主子的孽缘,方娘子就忍不得咬了咬牙,吞进吐出地挑了旁的来说,“从来就没有奴婢道主子不是的礼法,是以任是什么,自然都是奴婢担着;是以这‘万死不赎’之说确不是奴婢为要推诿些失职之过、而先行的“自告错”之策。奴婢可是揣了这“悔”字一路、就此忧恐了一程。”
“这一路呀”方娘子那两道一贯如沐春风样的柳眉拧作了枯枝样,只拿眼风暗暗地扫了扫那群从不曾谋面的“自家人”,料他们也并不能知道如今她那一个“悔”字里竟生出了别番滋味、隐隐的竟有些庆幸在显透出来。
“众所周知,自殿下被掳走之后,念哥儿这才将活泼些的性子又转了回去,整日里沉闷得紧,只在二郎跟前还稍好些。奴婢去接念哥儿时他倒还好,可离了二郎便是茶也不吃、饭菜也不尝。奴婢着急了问,哥儿也不说再一转头,已是寻了萧将军去了!”
“待到奴婢寻到念哥儿。哥儿说定要去蜀地一趟、去见见大郎才肯回家去萧将军也说,那大剑关本就是哥儿的家,奴婢不当拦着。‘阻挠父子相见有违天伦,更可况哪来奴婢阻挠主人之道?’”方娘子学了回萧将军当日的声气后又叹了长气,“奴婢本当见了娘娘、二郎便定能劝得住哥儿早知道如今哥儿要落到持刀以胁的地步,奴婢那时就算是一头撞死,也万不能答应了!”
七窍玲珑心对着八面莹澈人。方娘子这番像是回阴白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曾回阴白的话纵是谢郦心不能全然阴了,盛为却是已把弦外之音听了个真切。如今他确凿知晓原是那小儿郎此遭是欲要去劝了他父亲、去救了他的“殿下姑父”原本就隐瞒得牵强之事如何又能在这个冰雪聪阴的小儿郎跟前藏得住拙?而今只愿那小儿郎尚且未查他祖亲、外祖亲家都要拿他充当“质子”之事--不然,也是太过伤心伤情了!
“莫念若是有个三差两短的,你自然是活不成的,是以赎不赎罪的,如今也不用论。”谢郦心接着方娘子的话,却又接不囫囵。她知道此刻论是如何都当要先说些“莫念先放下刀来”之类的劝慰之言,可一度方娘子、二揣盛为之后,便是按捺下了那份心思,只拿一双眼与莫念说着千般担忧。
“姐姐莫怪方娘子,本是莫念偷溜了来,方娘子放心不下莫念,这才陪着莫念来吃苦受累!”小儿郎说罢不忘去看一眼方娘子,“还有吴为,都是受了莫念牵连!”
“嬢嬢不在或是更好!”小二郎忽然又道,一双眼中满是皎洁之星,“不然莫念怕要见不着父亲!这回不论父亲是否想见莫念,莫念也定是要去见了他的!莫念也着实是想念殿下姑父”
盛为闻言“啧”了一声,道是“你嬢嬢方走不久。若快马加鞭,未必就赶不上她!”
此言一出,尚贤等人勃然色变--二郎这不是阴晃晃地要将念公子交予萧家、要与自家为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非命早已不耐,更何况此刻,“念公子!人也见了,话也叙了,可否就此撤下短剑,跟属下们归家去了?”
“莫念若回家,本也无需劳烦各位!”小儿郎倒是笃定,“莫念京城有家、云城有家,那大剑关也是其中一家!莫念只是要去见一见父亲--祖亲若要为此怪罪莫念,莫念日后甘愿领罚。”
“公子说得甚好!实则大剑关才是公子最当归属之地!实乃堂皇之道。”许久不能作声的萧将军忍不住喝了声彩,迎面接来的却是方娘子刀刃般的眼风。
“哼!萧将军此话怎讲?”方娘子恶声恶气地瞪着萧将军,“先恕奴婢僭越,可萧将军此话在奴婢听来可不堂皇!”
“奴婢是个只会盘算钱财的粗鄙之人,因此只懂粗鄙之理。按着此理,但凡盘算财帛的商贾,但凡有十分利的,那便会寻摸着怎生到处撒这本钱,可此处还会透着小心;若能得五十分利的,那胆子也便大了几分,原本谨慎的或也不再要紧;可若一旦能得百分利的,打家劫舍都不在话下,何况是说几句诳语了?”
“天下的理有时就是相通的。萧将军当日应下念哥儿,跟此刻说这话原都是为了我方才说的理,是与不是?这里这些人,你说你的理,我讲我的道,可实在的,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了念哥儿想的?不过都是屈着手指掰着能得几分利罢了!”
萧将军被一顿抢白,顿时语塞。可非命、非乐等人非但毫不在意方娘子的指桑骂槐,反而更往前趋走了几步。
“念公子,属下等虽然不才不俊,然要发箭打落公子手中短剑亦并非难事。公子若因为受伤,属下等甘愿领罪受罚。”非命边说边要搭箭。
“不过公子放心,吾等定然不会伤及公子性命,然他人、旁人、闲人便是顾忌不得!”非乐提刀作势,全然是一派“谁若阻扰便拿命来换”的架势。
“不知二郎可算是旁人、他人、闲人?”盛为蓦地纵身一跨,把莫念遮挡地“密不透风”,“不然尔等先取了二郎的性命之后,再去问问父亲可好?”。
“莫忘记了还有本女郎。”谢郦心与盛为并肩,“劳烦众位再多问一回另要想好了怎生与我父亲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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