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娘娘!请娘娘即刻启程,少主正待与娘娘相见。”一众来人燃起火把、举着盛远私旗齐齐跪拜而下。
蓦地天光大亮。若不是刘赫正昂首向天,或者就要以为今夜是见着了“日月同辉”的大吉之兆。
盛馥却被这光亮刺得眼疼脑涨、还要生些心酸!若在平时、但遇凡事,初柳、绿乔定定是会处置得齐备妥当,可如今眼下,她却是无人“仰仗”。她一度想要俯去刘赫怀中躲避一时、又终觉不妥,末了只有自己提起了大氅一角遮蔽一二。
而郑凌琼正在为那些人手中的火把着迷!这一个个都银灿灿的、且远看都是兰花枝叶的模样,可是精致别致!可她思来想去都不记得自己曾是在关里见过,免不得又要失意一来二去的索性揪了这个问一句“这火把定不是关内常用的吧?”,又抓了那个问一回“你可是曾见过我的?”可惜却是无人作答。
“你难道不知觉自己甚是好笑?”盛馥问时已刘赫怀中坐起、还兀自挪到了一旁。
“娘娘有所不知!”郑凌琼踏着碎步凑近了、又压低了声气,“大剑关内的东西,不说见了十足、我、奴婢也是见了,可竟不曾看见过这样的。且他们又不认得奴婢娘娘小心有诈!”
“如此说来,你于我兄长的一件一物,倒是比我还熟稔?又或者你是主子,是以那里人人都该认得你?”盛馥嗤笑之际,来人中已向她呈上的一面小旗、更有一封书信。
“我看见了!”她一眼瞟过那面镶绣着醉红素的旗帜,却没有接过书信的意思,“都是要去了,又看书信做什么?盛远自何时起就只会做些画蛇添足的事了?”
盛馥说罢就这么坐着,既不再去挖苦郑凌琼,也不曾再与刘赫说话,更是不削再去瞥一眼来人。她已是去了起床气,眼下只平淡淡、冷冰冰的,倒叫人很不好猜度。
她既默然、刘赫便更“不可造次”,于是两人皆是安静地犹如山边老树--万变只赖四季春秋。
郑凌琼却是万不能如他们一般自若。她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可一想起盛馥方才的鄙夷,便硬生生地叫自己闭了嘴、只拿一双眼再一次逛遍了目光能及之处,期盼着或有人会与她说了什么
不久前路人群攒动,其间有一辆马车正徐徐而来。此一驾虽非驷马高车,仅从外看却与盛家平日用的并无差别。金丝楠为厢、蜀锦缎为窗、更有木梯在下、雨遮在外。车轮上裹着比往日里更厚重几倍的织弹新棉,想来是山路颠簸,因此尤其周到。
十尺之外,那车夫稳稳当当地将车停住、跳下来就跪请盛馥登车启程。
“见过娘娘!娘娘恕罪!因山路窄狭、通不得大车,是以少主使人重做了一架,娘娘平时在车驾里使惯的东西、吃惯的茶,少主也都替娘娘吩咐了备齐了。可还是免得要委屈娘娘一二。”
“寒公子并这位娘子还需得骑马而行,所携的辎重等等亦请自行保管妥当待客不周,还望海涵!”
直到此时盛馥还是不语,她只是轻舒了口气--此一举被看在刘赫眼中乃为忧虑,而郑凌琼却读此为“释然”。
“勿忧!朕会一直在你左近。”刘赫握了握盛馥的手,才知自己的手远比她的还要湿凉。
“你此刻走,还来得及!”盛馥转过头一眼深深,“至少我还能保得你全身而退。”
“无妨!”刘赫展颜而笑,就如两人初见时那般雍容。
“许久不曾听得你说‘无妨’二字了!”盛馥回他一笑,也不再劝。她旋即起身登车,不曾有一丝踌躇犹豫。
夜半深山,幽黑如墨。那由一行火把串成的光亮就犹如一条火蛇在虚无里蜿蜒,异形诡状。
刘赫无心去看那奇景再添思乱,他始终紧紧骑行在盛馥车畔、不肯离走半步。他知晓而今一己就如在弦之箭、自此每行一步便犹如弓弦更拉紧一分他唯恐一旦与盛馥错开了就要“一别两宽”--如是如此、若是这般,那他堂堂寒朝天子此行为甚?所去为谁?难道是要去自为质子?好将北边江山拱手送予盛远?
“荒唐!”刘赫拎起了眉、甚是不悦。他于盛远这个“大舅郎”,忌惮有之、好奇有之、嫌恶有之,眷顾亲近之心却是半分也无。
“盛拂之比之盛馥更是穷奢极侈!”刘赫一眼又看见了那架马车后窗上用来勾搭遮雨帘兰花带钩,略略凝神之后便断定这一用榫卯之技做成的“日常物件”并不寻常。
本来白玉带钩不值一提、榫卯之技不过是泛泛而已。纵连那几枚细而又微的金银销钉、那栩栩如生的浮雕深刻,或也不值得刘赫起意!然若作钩的枝叶是由独独一块白玉而雕、作杆作花的又都是各自由单单的一方白玉而镌,且偏偏这些零碎再是经由一节白玉髓榫卯两端、将通体连得一气呵成且还全然通透那此物就必是卓尔不群!
“一车两窗四钩,就需得耗费几何?!且这还是‘只配外用的粗鄙之物’!奈何这‘粗鄙之物’再奇淫巧技之下,恐怕也要连城之价。”刘赫估算着这一车四钩可为军中换得铠甲几套,又想及他的奇军异术
可还不待他算清想阴,已是添了腹诽无数。
“好高骛远、沽名钓誉、奢靡无度、不知遮掩!此人心性堪忧、才智堪虑!将他比之齐恪恐已是不如,若比之留清,更是有百里之遥。难怪盛馥一向道是‘世人只知大郎,却是亏负了留清’”
“如此之人还欲贪妄天下?!比他作夸父逐日怕都已是抬爱!”
“陛下!”郑凌琼在此时恰恰好好地打断了刘赫思绪。她又是一派深奥机密的样子,夹着马儿跑前了几步就与刘赫并肩而行。
“陛下,虽是看不见,我仍是觉得他们领我们走的路,倒是与我出来时走的不同!”
“可往来大剑关的路,自古不就只有一条么?他们可会是要将我们领到哪处、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埋了?”
刘赫听罢顿口无言。他并不是为郑凌琼说得有理而生了后忧,而是根本不愿为她的奇思怪想多费口舌。
因为早有“渊源”,是以早在这众人现身之时,刘赫就不甚疑惑他们的来路。但待来人奉上了盛远书信与那面小小的私旗、盛馥看似等闲却是着意地看了一眼后,刘赫更是撇去了这份忧心。他料想此一面小小之旗中必有只有他们兄妹知晓的隐语,且必是比文字书信更是坚固可靠。
且盛馥不也是有“出迷”的嗜好?从那时说与他听的“几花几树之寺可兑几几之财”,到如今的“琼之真伪”,更可见他们兄妹原就是一路同宗。既如此,又何须再自贻伊戚?
至于郑凌琼说的“并不是同路”,倒是让刘赫警觉顿起。可纵是他有心想要察看一番山势路径,却无奈何月色再阴也经不住群山如饕餮般的吞噬--于茫茫一片中,他只得无功而返。
“蜀中毕竟是与中原不同,托林山与之相比就如孤峰一座。”刘赫不得不叹。
“你为何以为不同?”他又问郑凌琼。
“喏!如今慢马再慢,也是比我那会儿用脚走要快了许多,我估算着,这会儿应是能看见的树木当是少些了、石壁又该是多些了且关口可还有溪水绕崖,那声响可是能传出几十里去。可这会儿我可是什么都看不着听不见呐!”
“陛下,我是渗得慌!不如我们跑吧!待到更狭窄点的地界,我们掉转了马,挤下几个人、跌到山崖下去,也不难跑得脱!”
“你可是求死心切?”刘赫此刻倒不是真想杀她,而是想将她吊去高处、连日连夜不给饭食饮水,让她好生苦楚一番。
“啊?哦哦哦!漏了娘娘!陛下可以借故先让他们停了车,再劫了娘娘出来”
“信口雌黄!”刘赫斥了一声,骤觉自己除去杀心锐减之外,竟还疏漏了郑凌琼之翻天之变--“自何时起她见朕竟不再如鼠见猫般骇怕惊恐?”刘赫一时恍惚茫然。
蓦然前方有人喊“住”!须臾自后而起人人止步,更有人蹿上来牵住了刘赫两人的马缰、“吁”声连连只为让马儿停住。
“为甚要停?”郑凌琼沉不住气,当然要问。
“娘子稍待就知!”来人答非所问。。
“噤声!”刘赫若有所思、正侧耳细听--果然不久“喀喀”声大作,深林山壁无一不为之颤栗、纷纷抖落了一身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