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内自此安寂。
晕黄的灯火在黢黑的幽长间摇摇曳曳,袅娜的宛如美人正伸掌勾指、频频唤着人们与她们同往那不知何方的去处。
刘赫一步步迈去,自觉心神皆在盛馥那一袭隐约的背影之上。可不知自何时哪步起,他竟起了恍惚、恍惚以为此路原是要通往幽冥而去。
“归正,人人如是。论生前是坐拥天下或是一文不名,不过都是黄土白骨。”
“皆知终了有也无、无亦有,缘何堪破之人却是寥寥?如朕、如世间**之人,还是要穷尽所能去逐一个‘虚无’?”
“朕将十几年心血铸就的江山弃之不顾,此来只为求一个‘虚无’?”
长吸短呼间,刘赫满心满脑皆是他与盛馥的一帧一幕......他骤然生出了些无以名状的凄凉,更苦此情无人能察、此景无人能知。
两眼朦胧里,夹道而迎的美人指掌倏忽又幻成了“一日九型”的赤团花模样,刺得他心神一凛,脚步竟也拖沓了起来。
“是要叫朕断不了哀绝、未战先败么?”刘赫由悲至恐、由恐到怒,生生地抑住了“此去必然多舛”之想,“朕既到此,便不存退却之理。不论往世今生,朕皆不退!”
“开花千年,落花十百,花叶永不得见......”他默念着“箴言”,忽然一笑,“莲、藕亦是同枝,亦是不复相见,又何曾听见它们是为不祥之兆?”
“可见此说本属无稽!不过是墨客为求沽名,假借经书中‘乱坠天花’之一蒙昧众人罢了!”
“荒谬!”他竟然斥出了声。
“陛下!”郑凌琼听见了炸雷般的一声,急忙蹿来想要谎称一声“陛下原是在斥我”,好免了一顿尴尬。殊不知盛馥在此时已入转角,而旁人又都只当自己是个聋的,显然是一字都不曾听见。
刘赫蓦地醒神。他急忙忙四下一看,不过还是那些博山炉、兰叶盏,散着混香缕缕、耀着浊光层层,哪里又能见什么美人指、赤团花?
“陛下,上坡路走了好一会了,想是快要到了!不知到了可会生了什么事出来。”郑凌琼说得甚是自在,非但方才的窘事,连她原是被刘赫赶走的都像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那一到是在何处。何处倒也不怕,就怕一旦到了先将我们迷晕了、再杀了!”
她果然是好话说不过三句,三句之后总免不得要吐些愚劣之言来讨了人嫌。
“一会儿要看着不妥,陛下便使个眼色,我先扬了我的香,陛下只管先跑就是了。”郑凌琼一手摸向腰间、一边说得信誓旦旦。她只知刘赫怒了便怕、刘赫静了便惹,却不知自己从来不善看懂刘赫的“眼色”......
“呼!”刘赫听得啼笑皆非,“他们若有杀意,无须待到此刻此时!”他终于是开口指点了郑凌琼一回“迷津”。至于“本就无处可逃、或是东方举在此”此类等等,便是不说也罢!
“那可未必!就如猫抓耗子一般的,不得逗弄得乏了才吃了?”郑凌琼显然是不懂适可而止之理,更睁大了眼睛、更压地了声气,说得逼真无比。
终于!刘赫方得的些许于她“感激”之情,再次被消磨殆尽,愤懑地只想一剑将她砍了,倒可自此干净。
“放肆!”刘赫本也寻不着什么辞藻再去斥她,恰好此时路道一转,竟是转向了一处四通八达的小室。
“尊驾请!”早已侯在那厢的另一黑袍人躬身一礼,就要引着刘赫往其间一条小径而去。
“盛馥呢?”刘赫刘赫滞住不走。他实则已然望见了,那影影焯焯的的一群人正行在另一道中。
“这便是她所谓的‘你只管去’?”此刻他心下一半不宁、唯恐自此不见,一半却是不忿、难免要怨了盛馥,为何连回眸一看都是不削。
“女郎自往她的住处歇息,正如尊驾要往尊驾的住处歇息一般。若尊驾要问为何此去不同--女郎在此可为半主,而尊驾却是贵客。自然不可在一处安置。”那人不卑不亢,也不曾给刘赫留下半分回旋的余地。
或是见刘赫眼神愈发阴鸷、或是见刘赫始终不肯挪出半步,那人再行一礼,又道:“主子有话,道尊驾无需挂怀女郎安危,更无需担忧从此见不着女郎。不过是各自歇息而已,顶多半日、一夜的,既可再见。”
“你们不知道恪王妃、哦不!你们称的女郎,本不惯外人服侍么?至少让我跟了去呀!”郑凌琼偏又立了出来,作势就要往盛馥那处奔去,却被那人拦下。
“无需劳烦娘子!此处本也不少盛家仆婢,自然不会委屈了女郎分毫!”他抬首扫了郑凌琼一眼,颇有些忍俊不住的意思,“且娘子是北人,于我南地礼法本就疏离,于女郎衣食住行之癖好更是不知,还是不要勉为其难、免得横生祸端为上。”
“我也是在盛家住过好些时日的,哪里就疏离了?且不说什么盛家仆婢?难道要遣了末杨去气死娘娘?”郑凌琼很是不服,刚要再去他辩上一时,却被刘赫拖住了,径直就往那人指的甬道而去。
“陛下明明担忧娘娘,又不让我争了去?”明知左近前后皆是荷刀实箭地站足了人,她还是闭不上嘴,“我若去了,好歹的.......”
“好歹可与她一齐不见么?”刘赫咬着牙迸出了一句低语,顺势将她的手腕一甩而脱。
“啊?”郑凌琼听得愣怔,左思右想都不得通透,刘赫这“一齐不见”是何意味。她想与刘赫说明了“我的意思是可撒了迷香,再带了娘娘跑来,可不是一齐跑走。”,可一旦瞥见了刘赫青幽的脸色与那下垂的嘴角,便绝不敢再说一字。
“这回他是动了怒了!可万不要惹得杀神再现!”她小心翼翼地敛起声息,纵连行路时裙裾摩挲的“沙沙”声都嫌吵闹,唯恐被他听去了不耐就要“杀人”......
好在此路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刻,刘赫与郑凌琼就已立在了两扇半镂的朱门之前。
“尊驾请入内歇息,一应换洗所需均已妥当。另尊驾此来所携之物,稍后亦会奉上。不过么.....也请这位娘子将身上所揣的香粉药丸一一缴来,不过是验一验有毒无毒罢了,即刻奉还!”那黑袍人即使闪出,“低头哈腰”地就将手向郑凌琼伸去。
“呀!你竟还知道我身上有药?”郑凌琼虽被“识破”,却不想给,“本是我自己吃的,怎会有毒?纵是毒的,你们也断不能给了我时机、将药下到盛家大郎或是谁的碗里去!不是多此一举?”
“正如娘子所道,既不是毒药、娘子也不存害人之心,拿来予我一观一辩又有何妨?”那人逼近一步,像是再不给他,就要自己伸手去掏来......
“给他罢,无妨!”刘赫似是不愿与他再多纠缠,且但凡不是取走,一看又能如何?
主上有令,郑凌琼再是不愿也无计可施。她嘟囔着些谁也听不见、也听不清的言辞,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几个瓷瓶--其中装的,无一不是刘赫的救命之物。
此时却有另一个黑袍人上前接去了瓷瓶,再由那人一个一个拔塞取盖,悉数倒出了摊在手掌又看又嗅,才一颗一粒地装了回去。
“不如你吃一个尝尝,有毒无毒不就即刻有了分晓?”郑凌琼嫌弃他腌臜,看得尤其烦腻,待等接回那几个瓷瓶时,忍不得就要讥讽几句。
“娘子既略懂药石之理,难道不知君臣佐使之理?难道不懂任意一味皆可是尔之良药,吾之鸩毒?”那人还是一昧地“有礼有节”,听他的口气居然还像是带着几分笑意,“因此,娘子要知饭或可乱吃,话或也可乱讲,药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哼!”郑凌琼一时被噎得辩驳不得,竟学了盛馥气哼一声,一肩撞开了那两扇洁净地一尘无染的朱门,兀自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