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城门闭了一天,城里的人喜喜庆庆的互相拜年,街上的小商贩却没休息,只是换了新鲜玩意儿摆上。因在这一天,孩童们发了压岁钱,过年最热闹的就是小孩子了。
滕子湖上也热闹,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有大胆的少年在上面滑冰玩耍。
这一天大家互相串串门,或者是凑在街上说说话聊聊天,茶楼也没休息,满京城大小茶楼里外都挤满了人。
胡嘤嘤就在自己院子里,跟一群衣着光鲜的大小伙子们斗了一天牌。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明天要去走亲戚时穿的。
鉴于平常总是一身黑寡,今天就提前穿上,大过年的,得喜庆一些。
年前薛常就把过年的物资送来了,里面有不少胡嘤嘤能穿的衣服,都是上好料子,有一件雪狐皮的小袄,她穿上十分好看。
今日就这么穿着,里面配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头发扎了一个螺旋髻,将她的身高拉高不少。
不过她不在意这些,照样很没有形象的在男人堆里扎了一天,好像还赢了几两银子。
到了晚上心情颇好的去跟薛臣炫耀,薛臣瞧着她红光满面的小脸。
脸上露出你开心就好的表情,反正明天开始就又要风餐露宿了。
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发的时候,薛青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小脚老太太,黑瘦黑瘦的,脸上和脖子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老太太穿着很华贵,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上面还插了一朵簪花,两个手腕上分别戴着一对实心儿的小指头粗细的金镯子。
手指头上大大小小戴了八枚戒指,咧嘴一笑,黄黄的牙齿上还有个豁儿。
要不是那双眼睛对着他狡黠的笑笑,他都没人出来这是胡嘤嘤。
这份功夫让人叹为观止,不是每个学员都能得到易容的精髓的。
胡嘤嘤学着小老太婆的样子驼着背蹒跚着走了两步,见薛青还站着不动,出口气儿骂道“小兔崽子,还不赶紧过来扶着奶奶?”
一众暗卫大哥们大眼瞪着小眼。
胡嘤嘤发现易容挺好玩儿,跟角色扮演一样,顿时戏精上身,还没出院子,她就先演起来了。
薛青无语的走过去,躬身扶住她,将她扶上马车,回头看着自家少主,发现自家少主的表情跟他一样无语。
“都愣着干什么?今天是大年初二,大孙子儿、二孙子儿,都跟奶奶回娘家!”
薛臣挑挑眉,其他暗卫都憋着笑。
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薛臣先上了马车,薛青赶车,后面跟了一辆装货的板车,薛十七跟薛十八跳上去,一行四人就出发了。
剩下的暗卫各自想办法暗中跟上。
城门口现在查的没有以前严,守城的兵卒惯例查了一下路引,跟后面的马车。
掀开车帘,见里面坐着一个贼精神的小老太太跟她孙子,什么也没说就放他们过去了。倒是胡嘤嘤举起两只手炫耀道“瞧见没有,我孙子给我打的!”
不过注定没人搭理她就是了。
薛臣看得好笑,嗯了一声,他这是捡了个便宜奶奶。
这会儿出城和进城的人基本上都是走娘家的,像这样的小老太太太多了,而且京城里什么人都有,根本没人把他们放在心上。
默默出城,走了一天。下车住店时,胡嘤嘤就换了装扮,扮成一个小丫头,跟在自家公子后面端茶送水,铺床叠被。明天初三,大家都是正常的走亲戚,他们一行五个人走在路上也不算打眼。
京城方圆六百里地界是京城直隶,只设县,没有州。但是直隶的县令是正五品官,官员的任命直接跟吏部对接。
其他州的知府是正三品,同知是五品,但是五品的同知比不上同品的县令。毕竟五品县令还属于京官呢。
直隶的地界儿受灾严重的就是南边跟豫州挨着的两个县,大名县和临漳县。其他直隶县调粮的时候多少有点儿问题,但是能在直隶县任县令的官员该有的政治敏锐还是有的。
朝廷钦差到的时候,有些小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毕竟这次遭灾太重,能做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很不错了。
不过大名县和临漳县的问题比较严重。
大水没有冲过来,但是灾民问题严峻,这两个县的县令没能将灾民拦在直隶外。
因为玩忽职守,城中粮仓里的粮食发霉了。
还有灾民吃了发霉的粮食死了,那段时间又传着闹瘟疫,百姓们以为吃了发霉粮食死了的灾民是得了瘟疫,不准灾民进城,然后城内的百姓和城外的灾民起了冲突。
死伤不少。
这事儿发生在大名县。
临漳县的情况是粮仓里一粒粮食也没有,全被当官的贪了。
官方通知的是过了破五,朝廷的钦差大臣才开始从京城出发,下来挨个州县监察。但是言叙傾年三十晚上就出发了,带着吏部的一个侍郎,和户部的一个侍郎,还有刑部的侍郎。
户部清算,如果发现问题,当场就量刑,再由吏部重新安排人顶上。
这一趟困难重重危机四伏,言诚书明面上安排了骁骑营的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护送,暗地里还拨了鹰卫给他。
骁骑营的差事直接由东川侯武利丰安排,由其长子吴晋鹏直接护卫。
鹰卫的差事正好落在江家二爷江寒应头上。
一行人分成几批先后到达大名县和临漳县,各人又都带着侍从,走在一起十分扎眼,于是便分头调查。
而习性最重要的便是保证三皇子的安全,论暗杀的能力,鹰卫当仁不让,杀手最懂杀手,于是江寒应化成侍卫,跟在言叙傾身边,加上小厮十里,他们一行三人是最低调的。
吴晋鹏护送着吏部的官员走在最后面掩人耳目。
他们这边前脚调查出大名县县令陈志杰以次充好,用霉米换粮仓里的好米,贪污受贿,应对灾情处置不当,草菅人命,罔顾国法。
后脚薛臣和胡嘤嘤他们就到了。
薛青出去转了一圈,就把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了。
晚上一碰头,得出结论,这位三皇子动作挺快,将所有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临漳县的消息,那边的县令王云志也被撤了。
出手快且狠。
吃完饭薛臣、薛青跟胡嘤嘤三人往县衙处走了一圈,发现只有吏部的一个官员坐在堂上扫尾,衙门外面守着的守卫身穿银甲,一看就是从京城出来的骁骑营的兵将。
单是大名县县衙门口的兵将就有十个,临漳县那边估计也是同样的配置,看来派出来的不止一个小队。
明面上的消息都是混淆视听。
“少主,我们还在这里停留吗?”
胡嘤嘤问道,这位三皇子的手段杀人不见血,快准狠的直击要害,而且有魄力,敢打头阵,只怕早就跑到他们前面了。
“我们去豫州孟县。”
再往南去,可选的路线就多了,他们也不能确定那位三皇子往哪个方向去。再说以小见大,从大名县和临漳县两处就能看出来这位三皇子的能力。
板车本就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弃了板车,几人换上快马,从大名县立刻启程,走了两天到了孟县的地界。
孟县在豫州府城北面,北临黄河,这次发大水,孟县的农田房舍基本上都被大水冲了。但是孟县多山,发大水的时候往高处躲的人不少,除了财产损失,人口倒是没有流失多少。
薛镇收的两万人马,大多都是孟县附近的,断了顿儿的百姓。
豫州府是前朝的国都,也是青衣楼的大本营,此事让薛镇负责,人员收编起来事半功倍。
只是有些大族的人需要薛臣亲自来见上一见。
大水将路淹了,到处都是黄土,不过他们进了孟县之后,发现田地已经被重新翻了一遍,有百姓正在地里干活。
才刚过了年,天气还很冷,现在种庄稼还不行,得再等一等,不过把地翻出来,看上去就有了生气。
孟县的城门看起来十分破败,被大水泡过的木门看上去肿胀了一圈,城门上的铁环生了厚重的锈。
门口两个兵卒穿着破旧,一坐一站。坐着的兵卒缩着脖子搓着手,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零散几个人将脑袋和手都缩在大袄里面,在桌子前面排队登记着什么。
到城门口,薛青拿了路引下马,凑上去交给站着的兵卒,兵卒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过去。
胡嘤嘤好奇,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桌子,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念,兵卒在写,写的都是人名。
应该是在报各村镇幸存的百姓吧。
孟县多山,不怕大水,就怕瘟疫。大水没有冲走多少人,人们躲进山里,可以吃野果和也才,但是因为瘟疫,死了不少人。
进城之后的感觉是更萧条,路上的萧条是没有人,城里的萧条是街上的店铺都关着门,很多房屋都塌了,秋天长出了野草,冬天野草干了,黄泱泱一片杂草长在本该热闹繁华的街上,主街的石板缝里也是草。
看起来像刚刚被敌人掠夺过的小镇一样破败。
薛青和薛十八在城里转了一圈,不出意外的没有一家客栈。
薛臣带着胡嘤嘤走到一处破败的房舍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一个谨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谁呀?”
薛臣淡定开口“我来找楼主谈生意。”
院门是木头做的,被水泡涨了,关不严实,透过门缝,胡嘤嘤看见一抹乌黑从里面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少主,快进来吧。”
不出意外的,里面的人正是胡嘤嘤的便宜师父薛镇。
将两人让进去,薛镇又把们关上了。
胡嘤嘤打量着小院,小院虽破,好歹把地上、墙上,还有屋顶上的草拔了。南边的房子塌了,在塌了的房子前面用旧木板搭了个棚,棚里架着灶台和锅。
就在院子里做饭。
三人来到上屋,屋子里生了盆炭火,到处都是烟味儿。
“条件简陋,少主先将就着点儿。”
围着炭火摆着几张小板凳,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方桌,应该是吃饭的时候用的。
薛臣没有嫌弃,将衣摆掀起来坐在小板凳上,薛镇也是。
胡嘤嘤看着怪异,也学着两人坐下来,先喊了声师父,又四下看着找泡茶的东西。
“泡茶得去外面生火,茶壶也在外面,茶叶在屋子里面的柜子里。。”
薛镇指点了一句,胡嘤嘤起身说道“那我先去烧点水吧。”
说着起身走到院子里,抱了一捆柴火到棚下面,把铁锅刷了刷,点火烧水。
屋子里薛镇跟薛臣说着闲话。
“发大水前一直下雨,薛琴那丫头说让我多去采购点儿粮食和药材,当时我也没多想,就照着做了,冒雨到各处收了不少粮食跟药材存放到山里以防万一。”
“后来派上用场,我问那丫头怎么想起来的,少主也知道,那丫头没什么心眼儿,哪里有这份本事。那丫头说是楼里一个叫胡笳的小姑娘说的,属下查了查,黄河决堤那天又亲自见了那丫头,才动了收徒弟的想法。”
说着顿了顿,摇头笑道,“早知道是少主身边的人,属下就不卖弄了。”
薛臣的本意就是把人扔给他培养的,没想到才不到一年工夫,就又把人派到京城。
“你既然收了她做徒弟,就好好教吧。”
薛镇赶忙认罪“属下不敢。”
京城的事儿他也听说了,跨部门合作,是他没问清楚,差点酿成大祸。
薛臣没打算跟他计较,开口道“说正事儿。”
青衣楼平常就收养孩子,现在越收越多。
“接了少主的信,属下一共收了两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名青壮年,分散安排在府城周边的东明县、汝州县、汝南县、东平县、伊州县。五岁到十三岁的男童一万三千四百三十五人,女童七千二百一十六人,婴孩五百六十八人。”
“本次受灾从河口镇冲下来大量泥沙,冲垮大坝,中原地区几乎全部被大水淹没,受灾民众达千万人。有的地势低平的州县,朝廷驻扎的府兵全部被冲走,开封一整座城被埋入黄沙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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