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旻虎在黑旗军中的正式职务是司令部后勤处军械科科长,主管全军军械、弹药等事宜。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
至臻堂时期,薛昊是二把手,长期掌管至臻堂的财务。刘旻虎在广州城内经营仁发药铺,归薛昊直接管理。
杨烜将至臻堂改组为黑旗军后,为了团结至臻堂出身的将士,同样以薛昊为二把手。
薛昊在黑旗军中的正式职务是副司令,分管后勤事务,兼任后勤处长。他已经年近五十,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杨烜知人善任,让薛昊主管后勤事务。他是后勤处长,自然可以节制刘旻虎。但刘旻虎是杨烜的嫡系,又执掌军械科,主管武器采购、制造,职权很大。
这样一来,薛昊与刘旻虎之间便有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大体上,两人之间的配合也颇为默契,薛昊基本不会干预刘旻虎的军械事务,刘旻虎也正常向薛昊请示汇报工作。
这也是杨烜的驭人之术。做了主帅,他才知道,主帅有主帅的难处。
主帅不能率性而为,而要尽量平衡各方面的力量,维护整体的团结。能够毫无顾忌的主帅,少之又少,想杀伐独断,难之又难。
现在是创业之初,各种规章制度都不完善。杨烜更多需要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远见卓识打动部将,需要平衡各个派系,维系黑旗军的团结。
刘旻虎虽出身于至臻堂,却率先追随杨烜大闹教民营,已然成为杨烜的心腹。
此刻,他乘坐一艘波山艇,前往广州购买军火。参谋处列了一张清单,预备购买三万白银的军火。其中,仅洋铁炮一项,就要耗资两万两。
杨烜亲自兼任火器营长,对火炮非常重视。刘旻虎深知广州之行的重要性,若买不到火炮,火器营就缺少主战装备,黑旗军就难以在广西打开局面。
珠江暴涨,江水流速很快。波山艇顺流而下,只需半天就能到达广州。
尽管这样,刘旻虎依然很着急,盼着早点到达广州。他走出船舱,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面宽阔,较旱季扩大了不止一倍。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八天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刘旻虎的心情就像时断时续的大雨一样,阴晴不定。
雨一直下,官军就难以反攻陈家堡,黑旗军就有更多的时间做准备。
但另一方面,大雨若此,海盗必已躲入了避风港。找不到海盗,就买不到军火。黑旗军在陈家堡内坐吃山空,必须尽早向广西转移。
远方,广州城高大的城墙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刘旻虎手持望远镜仔细观察城墙,但见城墙上军旗飘扬,黑洞洞的炮口瞄向珠江方向,却看不到绿营官兵的身影。
珠江之上,洋人的军舰也不见了踪影。半年前,英军兵临广州,阻断了江上的商路。如今,江上的航运正在恢复,但船只寥寥,远不如之前那样繁华。
波山艇越过广州,开入沥滘水道。
从外洋进入广州,有多条水道,蜿蜒曲折,汊道众多,潮汐落差大。又有黄埔、虎门、大王滘等多处岛屿扼守水道,拱卫广州。若设防得当,外寇极难从海上进攻广州。
沥滘水道中有一道常年冲刷留下的深槽,槽两岸则是宽阔的浅滩。水手如果不熟悉水道,很容易将船只开进浅滩而搁浅。
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战争策动者、英国驻华全权公使查理·义律(charlslliot),曾乘坐武装汽轮“复仇神号”,取道沥滘水道前往广州。
迷宫般的水道,使英军花费了五天时间,才走完这条仅仅20多公里的路程。清军疏于防备,未能在两岸设防。沿岸居民则蜂拥围观,向英军售卖食品。
英国人通过这条水道攻入广州。按照殖民强盗逻辑,这条水道也被西方人称为“义律水道”。
战后,满清官府将沥滘水道堵塞,使之不能通行洋人的大船。
这条水道,自古便是海盗进出广州的“交通要道”,附近的沥滘村更是走私活动的温床。
刘旻虎的目的地,正是沥滘村码头旁的一家客栈。至臻堂时期,薛昊常来这里联络海盗,跟客栈老板很熟。
客栈旁停满了各类海船,船上不时传来聚众赌博的声音。刘旻虎瞅了半天,并未见到熟悉的海盗船。
晚清时,岭南赌博盛行,官府屡禁不止,只好开征“赌博捐”。赌徒们将赌博据点放在船上,可以避免官府的苛捐杂税。
刘旻虎的波山艇停靠过去,显得矮小又单薄。客栈内生意惨淡,也没什么人在楼下吃饭,似乎没什么住客。
他熟门熟路,直接向牙房走向。
旧时客栈内为招揽生意,会给“牙人”提供方便。所谓牙人,是指牙行里的中介。一般来说,牙人都在楼下坐堂,方便招揽客人。
本店的顾客大多是海盗、三合会员,为了给海盗走私活动提供方便,额外提供了牙房,以保证不法活动的性、保密性。
牙房门口摆着一张桌椅,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正在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
看见刘旻虎过来,他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刘旻虎的去路,不怀好意地问道:“驿券呢?”
驿券与路引类似,是官府为了限制人员流动而设置的凭证。因广东形势紧张,官府特意规定,外地人进入广州,需要携带驿券,记录途径地点。
刘旻虎哪有什么驿券?他之前多次来过这家客栈,与店里的伙计都熟识,但眼前这个彪形大汉显然是个生人。
好在一旁的茶桌上摆了一个“攻破紫禁城”茶阵,正是天地会的接头暗号。
刘旻虎移开茶杯上的筷子,说道:“提枪夺马便饮”。
彪形大汉笑笑,抱出一个“忠心拳”,说道:“兄弟,最近风声紧,官府盘查得紧,见谅。”
刘旻虎和他客气一番,进入牙房。
“黄大牙”果然在牙房里。此公是客栈老板,与薛昊同乡,受薛昊资助,才得开设这家客栈。他专做大买卖,在天地会、海盗、行商、官府多条势力间游走。
看过薛昊的亲笔信,黄大牙惊道:“至臻堂真是好手笔,一来就是三万两的买卖。咱们以前买烟,现在买炮。反清复明喊了这么多年,现在真要真刀真枪干起来了。”
刘旻虎对道:“我们老堂主被官军杀害,新堂主父亲死于教民之手,又被满人陷害。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黄大牙也是天地会的人,属于另一个山堂。他忍不住问道:
“贵堂主杨烜乃名门之后,他带头造反,实在是破天荒第一遭,天下豪杰必会群起呼应。外面都说他是哪吒转世,你跟在他身旁,你觉得呢?”
刘旻虎急于进入正题,把杨烜吹嘘一通,便询问起海盗的下落。
黄大牙叹口气,说道:“前面,英军兵临广州。两边又不开战,英国人便派出军舰,扫荡狮子洋附近的海盗。
“马的,英国人真是船坚炮利,一艘‘侦察’号小船,就打得海盗们毫无还手之力。海盗都逃到了澳门,你要买军火,得去澳门找海盗。
“只是,现在英舰撤离了广州,听说是去了香港。他们会不会跟到澳门打海盗,还真不好说。
“不过,我们也可以试着从洋商那里直接买军火。只是此事不合惯例。毕竟洋商要听英国领事的,一般与广州十三行合作,而十三行又是满清官府的走狗。”
刘旻虎知道这里面的难处。至臻堂购进鸦片,并非购自正规的洋行,而是购自海盗。
对于洋人来说,他们的合作对象是广州十三行,而非天地会这样的三教九流。十三行有官方背景,又在洋行里存有保险基金,更值得洋商与之长期合作。
刘旻虎叹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回头就去澳门。广州城内边,有什么新闻吗?官府对我们至臻堂,是个什么态度?”
黄大牙思索片刻,觉得这单买卖值得做。他慨然应道:“至臻堂首倡义旗,举兵反清。黄某虽然不能出什么力,也甘愿陪同老弟,寻找海盗出售军火。
“至于广州城内,现在是一片欢腾。总督吓跑了洋人,民众都很兴奋。奏折报到宫里,皇上肯定也高兴。城内目前一切平和,暂时没有对外用兵的计划。
“城内不分八旗绿营,放假三天,官兵各有犒赏。现在又有大雨,他们定然不会出兵围剿至臻堂。堂主是杨忠武侯的嫡孙,又有冤情在身。
“皇上是新近才登基的,毛都没长齐,能把堂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