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纲不懂洋务,更不懂蒸汽战船,便转换了话题,说道:
“我听雨晨兄说,黑旗军水营有三个支队,一支队主水战,二、三支队主运输支援。依我看,不如改成两个支队,一个主水战,另一个主运输。不知大帅意下如何?”
杨烜注意到,罗大纲难得喊了自己一声大帅。毕竟,罗大纲是前辈,自己是晚辈,罗大纲已经四十多岁,而自己只有二十出头。
要罗大纲向杨烜低头称臣,确实有些难堪。
杨烜笑了笑,依然称罗大纲为大哥,说道:“大哥说得不错,二支队与三支队职能重合,理应合并。不过,我倒有个主意,请大哥考虑一下。
“水营除了水战、运输,还有一项职能。大哥也许不知道,洋人有一种特殊的兵种,名叫海军陆战队,专门负责渡海登陆作战。
“海军陆战队,顾名思义,既是海军,又能陆战,就像青蛙一样,能在水上、陆地来去自如。海军陆战队以船为载具,主要遂行登陆作战。
“十年前,英国人发动鸦片战争。他们靠海军打败满清广东水师,派海军陆战队从炮台侧翼登陆,从背后夺取炮台。
“最后,英国人再派出陆军大队人马,绕至广州城北的越秀山,夺控广州至高点,成功拿下广州。对于英国人来说,这一战的关键,在于夺取炮台。能否夺取炮台,关键在于海军陆战队。”
罗大纲若有所悟。
杨烜接着开导他:“大哥设想一下,假如我们现在实力足够强大,准备夺取广州。从广西浔州到广东广州,路途超过千里。陆军行军不便,必须乘坐水营运输船前往。
“这种长途奔袭,贵在出奇制胜。水营一支队行军速度快,可以战胜广东水师。但一支队主水战,能水战却不能陆战。要想攻城,只能指望陆军。
“陆军乘坐水营运输船,要与水营沟通协调,还得经过分配船只、搬运物资、人员装备定位、编队等必要步骤,相当浪费时间。
“那么,我们能不能像洋人建立海军陆战队那样,成立一支类似的部队呢?这支部队装备战船,却不负责水战,主要执行登陆作战任务,遇有战事,可以省去以上步骤,迅速机动。
“我们要打广州,可以先派水营一支队打败广东水师,控制珠江。这支陆战队紧随一支队,在广州附近登陆,先破除城外炮台,再抢占越秀山至高点。
“这时候,水营运输船载着陆军,随后到达广州城外,专心致志攻城。以这种方法攻城,岂不更有把握?
“因此,在我的设想里,水营应该设立三个支队,分别负责水战、登陆作战、水上运输。”
经杨烜这么一讲,罗大纲就明白了。他拍手叫好,说道:“大帅所言极是,如同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既然已经说开了,杨烜决定向他坦白,把水营人事安排透露给罗大纲。他说:
“大哥,黑旗军的水营独立于陆营,与陆营平级。大哥做主帅,我准备让陆雨晨担任副帅,兼任水营参谋长。
“水营成立三个支队,一支队主水战,仍由张墨担任支队长。二支队主登陆作战,我准备让陆顺德担任支队长。陆顺德追随大哥多年,善驾舟船,大哥比我更了解他。
“三支队主运输,仍由黄涛作支队长。至于三娘,既与大哥喜结连理,不宜再在水营任职。我准备请她退出水营,负责管理黑旗军家眷。
“大哥,你意下如何?”
杨烜语气谦逊,主动征求罗大纲意见。但罗大纲也知道,自己在黑旗军初来乍到,不应标新立异。况且,杨烜知人善任,人员安排较为合理。
苏三娘成了罗大纲的妻子,自然不能再在罗大纲手下任职。她是女人,不便再冲锋陷阵,杨烜让她负责管理女眷,倒也合适。
至于陆顺德,更是罗大纲的心腹。陆顺德今年三十二岁,十八岁起便追随罗大纲,是罗大纲手下得力干将。杨烜让他担任二支队长,罗大纲求之不得。
倒是陆雨晨,饱读兵书,智勇双全,略懂洋务,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但他资历浅,为人儒雅,适合作参谋长,不适合作统帅。罗大纲闯荡江湖多年,自信驾驭得住陆雨晨。
罗大纲对水营人事安排非常满意,说道:“大帅知人善任,罗某深感佩服。我对此并无意见,全听大帅安排。”
恰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从中军账后门闪了进来,为罗大纲、杨烜二人续茶。
罗大纲面露不悦,略有警觉,不耐烦地说道:“我和贵客说话说得高兴,你就不要送茶了,免得影响我们的兴致。”
那少年略感不安,随即鼓足勇气,说道:“小人知错。小人见大帅谈兴正好,想着大帅口渴了,便为大帅奉茶。”
杨烜注意到,这少年头上包着红头巾,显然是个太平军童子兵。
太平军童子兵,怎么会跑到罗大纲账内了呢?
杨烜忍不住又看了这少年一眼,这一看不当紧,惊得他立马站了起来。
这个太平军童子兵长得眉清目秀,双眼下各有一颗大痣。这不就是太平天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英王陈玉成嘛!
史载,陈玉成眼下长有两颗黑痣,望之犹如四眼,故被敌人蔑称为“四眼狗”。别看他年轻,却极为英勇善战。
太平军一克、二克武昌时,陈玉成都只是童子兵,却荣立大功。尤其是二克武昌,陈玉成率领五百童子兵夜爬武昌城墙,遍插太平军旗帜,清军惊溃,陈玉成立下首功。
陈玉成极善用兵,“最善于反客为主”。论打巧仗,李秀成当属第一。论打硬仗,没人比得过陈玉成。湘军悍将李续宾、李孟群都死于陈玉成之手,名将多隆阿遇到陈玉成也要“退地扎营”。
然而,这个“威名震天地”、“近世罕有其匹”的猛将,却因轻信皖北军阀苗沛霖,被苗沛霖出卖,死时年仅二十五岁。
杨烜一进入金田,便派人秘密寻访陈玉成。但太平军防范很严,陈玉成又是个默默无闻的童子兵,所以一直未果。
他知道,陈玉成本名陈丕成,早年曾做过罗大纲的亲兵。但杨烜与罗大纲来往紧密,并未见过陈玉成。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杨烜在罗大纲这里偶遇陈玉成。而陈玉成也如史书所言,果真做了罗大纲的亲兵。
罗大纲却对陈玉成并无好感。因为萧朝贵知道罗大纲要走,派陈玉成担任罗大纲的亲兵,以示羁縻,实有监视罗大纲之意。
更为罗大纲不爽的是,陈玉成的族叔是陈承瑢。陈承瑢现任御林侍卫,深受洪杨信任,经常奉命监视太平军大将。
罗大纲见杨烜惊得站了起来,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却听杨烜拉住陈丕成,说道:
“你是陈丕成?”
陈丕成愣了下,随即恢复了镇定,不卑不亢地说道:“小人便是陈丕成。”
杨烜大喜,说道:“我是黑旗军司令杨烜。之前,先祖杨忠武侯托梦于我,说你是大将之才,让我去贵县大黎里寻访你,请你加入黑旗军。我去贵县大黎里找你,却听说你已到了金田,扑了个空。
“小子,你有个名叫李以文的老乡,已经成了黑旗军的军官。你愿不愿意加入黑旗军?若是愿意,我请你做个连长,管一百多号人,再赠你一个怀表、一支手枪。”
说罢,杨烜把李秀成召入账内。杨烜收服李以文后,把他改名为李秀成。李秀成做近卫排长,一直负责护卫杨烜,此刻正在账外等候。
陈丕成听杨烜喊出自己的名字,又极力笼络自己,不禁有些惊疑。
他见李秀成一身黑旗军军装,差点没认出他。笔挺的军装、丰富的伙食,使得李秀成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穷困潦倒的光棍汉了。
陈丕成再回看自己,一身打满了补丁的旧衣服,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加入太平军后,陈玉成积极表现,却因年仅十四岁,被编为“牌尾”,即童子兵。
这么多天来,太平军只发给他一块红头巾、一根竹子削成的长矛。现在物资紧缺,太平军“牌面”一天只能吃一顿干饭、两顿稀饭。陈丕成是牌尾,一天只能喝两碗稀粥。
按,太平军规定,凡男子十六岁至五十岁,编为牌面,又叫牌正;十六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编为牌尾。因此,牌面是青年壮年,牌尾是儿童和老年。
相比李秀成,陈丕成混得可太差了。杨烜说陈丕成有大将之才,又承诺让他担任连长,令他心动不已。
罗大纲见状,说道:“小子,杨大帅是黑旗军司令、杨忠武侯嫡孙。黑旗军大闹广州,夺占肇庆,威震两广。实话跟你说罢,我已经决定加入黑旗军,出任水营主帅。
“咱们跟着黑旗军混,比跟着太平军这种歪门邪道强多了。你既是我的亲兵,也得听我的命令,跟着我加入黑旗军。杨大帅抬举你做连长,你可别拂了大帅的好意。否则,军法从事。”
李秀成也在一旁撺掇。
陈丕成思索片刻,拜倒在地,说道:“谢两位大帅好意,小人愿意加入黑旗军,从此为两位大帅赴汤蹈火。”
杨烜大喜,摘去陈丕成的红头巾,说道:“小子,从此以后,你就是黑旗军连长了。我为你改个名字,你从此改名陈玉成,如何?”
陈丕成大喜,自无不允之理。
李秀成见陈丕成没有尺寸之功,却被杨烜赏拔为连长,自己却只是个排长,不免有些失落。
杨烜看在眼里,私下安慰他道:“秀成,我准备提拔徐作新担任步兵营的副营长。近卫连长之职,改由你担任。”
近卫连长不同于一般的连长,李秀成自然知道近卫连长的份量,立即转忧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