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林砚便动身离开了家。屋外的冷风呼呼直吹，赵依依披着衣服，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显然是昨晚没睡好。
孙英子舍不得县城店里的铺子，管上一天门，便少挣不少。
她见顾文淑和孩子身子挺好，今天一早和林砚一块动身离开。
满满留了下来，天越来越冷了，县城还没有家里暖和，孙英子这次便没有带她去县城。
几人哗哗啦啦都走了，昨晚还欢声笑语的房间有些空荡。
“依依姐姐，依依姐姐！”满满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赵依依回过神，看到满头泡沫，泡在澡盆的满满，不好意思道：“满满，我刚才不没听到。”
满满蹲下身子，从浴盆中盐探出头，赵依依舀了一勺水，“闭紧眼睛，不然眼睛会疼的。”
满满嗯了一声，小嘴不忘问道：“依依姐姐，你在想林砚哥哥吗？”
赵依依捋了捋满满的头发，确认上面冲干净后，又冲了冲身上，拿起一个大大的布巾将她包裹严实。
“小满满，你年纪不大，还挺爱操心。”
满满扒拉出一条缝，热气醺的小脸红扑扑的，“依依姐姐，我只要想到林砚哥哥离开那么久，我的心也跟着难受。”
走到房间，赵依依把她塞到热乎乎的被子里。
英子姨不在家，平常满满都是跟她睡。
“小丫头，还心难受，你知道心在哪吗在吗？”
满满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指了指胸口，“我当然知道，我爹告诉……”
满满像是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捂住了嘴巴。
眉毛耷拉着，不复刚醒才的生机。
赵依停住绞干头发的手，摸了摸满满的额头，轻声道：“满满，是不是想爹了。”
满满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道：“他是坏人，不是我爹。我才不会想他！”
满满毕竟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她比同龄孩子早熟，正是因为过早的懂事，那么小，却有了心结。
赵依依柔声道：”满满就算想他，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因为他之前对满满那么好，我若是满满，也会想他的。”
毛茸茸的后脑勺终于有了松动，满满侧了侧头，露出半张脸，“依依姐姐，我最近梦见爹了。他说要带着我我去吃醪糟，还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他是坏人，我不该梦到他。”
满满年纪小，还不懂得如何准确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赵依依听命白了，“满满是不是觉得，梦到爹爹，是对不起娘亲？”
满满抬起小脸，鼻子红彤彤的，枕头上还有可疑的水渍。
“依依姐姐，我告诉自己不要梦见她，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梦，我算不算我
背叛了娘亲？”
满满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对自己十分恼怒。
“满满，梦到一个人不代表和他关系好，讨厌一个人时，白日想到他，也会梦到。你之前和大黑吵架时，是不是也梦见过它？”
满满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大黑把她仅剩的一根糖吃掉了，她好几天没有理它。
不过这件事过去太久了，她记不起自己有没有梦到大黑。
不过依依姐姐说，讨厌一个人特惠梦到他。
满满坚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依依姐姐，我想明白了，我还是讨厌他的，和娘一样讨厌他！”
稚嫩的语气，再三重复，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赵依依心里发酸，别过脸，帮满满穿上衣服。
满满摸着热乎乎的小夹袄，夹袄里面只有薄薄一层填充物，小孩热气大，在房间穿这个正合适。
满满拍了拍衣服，笑道：“依依姐姐，咱们家可真热乎，比县城好多了。”
话刚说完，呲溜下了炕，哒哒找小弟弟去了。
大黑一直吠个不停，满满探出头，好像有人在敲门。
依依姐姐去鸡舍还没回来，满满想告诉文淑姨姨，走到门口，雅哥儿正在哭闹，文淑姨姨正忙着哄他。
满满想了想，还是她去开门吧。
几月之前，上次他们来时，这家还是茅草屋。
现在已经盖成了青砖瓦房，虽然和萧府没法比，放在村里，也是拔尖的了。
吴叔眼前浮现一个瘦弱小姑娘的模样，少夫人和小小姐住在这，他清楚记得这家做主的人叫赵依依。
人不可貌相，这姑娘凭借自己的能力，是个有本事的。
吴叔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
他望了马车一眼，本来还坐在马车上的男人，短短片刻像是也等不及似的，下了马车，走上前，问道：“如何？”
吴叔屈起手指再次敲了几声，“少爷，里面没有动静。大门虽然没有上锁，会不会都出去玩了？”
萧宴望向门缝，蹙起的眉头缓缓展开，嘴边露出一个宠溺的笑意。
下一刻，吴叔便听到哒哒的小跑声，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呀？”
大门是赵依依特别设计的，中间位置有个推拉的设计，合上时，外面看不出不同。
但里面的人拉开把手，可以巴掌大的长方形的洞口窥视外面的人。
满满慌着出来，只穿了一个小夹袄，乍有些冷。
她够不到那个地方，搬了一个凳子，小手支撑着踩到上面。
吴叔还在从门缝瞧小小姐的身影，左右环顾。
刷的一声，他的左肩突然露出一张小脸。
吴叔笑道极其灿烂，“小小姐，我是吴叔，你还记得我吗？”
方形洞不大，正好能容下满满的小脸。
满满没有应答，侧了侧肉，正好看见一边的萧宴。
萧宴衣袖小的手指微微颤抖，大步迈了过来。
他个子高，要弓下腰，才能与满满对视。
他勾起一抹极温和的笑意，生怕吓到对面的女儿。
还未等他开口，满满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她奶声奶气道：“萧老爷，你来我家有事吗？”
萧宴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道：“满满，我是爹爹，你忘了？”
满满歪着头，眨巴眨巴大眼，好似在回忆。
萧宴满腹希冀，目光一寸寸落下满满的脸上。
他的女儿眉目像她娘，一张薄嘴唇却像极了他。
尤其是思考时，嘴唇下意识轻轻抿着。
“我想起来了。”满满说道：“你是骗子，我爹早就死了！”
“当”地一声，洞口被关上。
随即是跳到地面的声音，最后哒哒声越来越远。
萧宴引以为傲的镇定，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他好似出现了幻听，问向一旁的吴叔，“满满是故意不认我了。”
吴叔痛心疾首，他跟在少爷身边，知道小小姐对少爷的重要性，她和少夫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两人刚从县城回来，少爷看到少夫人和一个高大男子言笑晏晏，谈笑风生的模样，脸色煞白。
他打听了一番，人家说孙掌柜心肠好，待伙计也极好。
又是帮他租房子，又是买衣服，还亲自做饭给这个伙计吃。
吴叔心道，男女之间，无缘无故，哪会做那么多。
这哪是心肠好，分明是有了情意。
可怜大少爷，少夫人移情别恋，如今连调调姐都不认他了。
少爷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啊。
“少爷，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吴叔实在不忍心，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理由，“我见刚才小小姐身穿薄薄的夹袄，可见赵依依不是真心待小姐。小小姐和少夫人心软，定是受了她的蛊惑。”
吴叔越说越肯定，“听说赵依依的父亲只知侍奉双亲，对妻女多加苛责，她的父母也因此和离。她定是见不得小小姐有个好父亲，故意拆散您和小小姐的父女缘分。”
“多谢吴管家，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在别人心中，我还用有心机。”赵依依拍了拍手上的泥，冷不丁从后面出身道。
吴叔被吓了一跳，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说人坏话被人逮到，即使他说的事实，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何况，那些都是他自己毫无根据杜撰的。
赵依依不加遮掩直视萧宴，第一次见面她竟然还被这个男人的外貌的惊艳到。
如今细看，浑身身下都散发人渣的气息。
萧宴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又成了以往冷淡，不近情理的态度。
“赵姑娘，我今日来，是想见满满一面。”
“不见！”赵依依干脆说了两个字。
小小姐毕竟还在赵依依手里，吴叔舔着老脸，笑道：“赵姑娘，我们少爷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在路上没日没夜奔波了足足三日，都未合眼。下次来，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眼前的人依旧长的人模狗样，仔细看，眼底还真的泛着满满的红血丝。
赵依依道：“既然你问我是否可以见满满，说明满满和你们见过，并且拒绝了。满满是个孩子，但她有自己思想和主见，我尊重她。”
萧宴侧过头，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他的视线。
眼中的目光沉重的犹如化不开的浓雾，赵依依甚至感受到，此刻的萧宴是悲伤的，他太难过，说不定那颗心还在滴着血。
赵依依打了一个机灵，她怎么替一个渣男在心底洗白。
吴叔还要上前说情，萧宴止住了他的行为。
“算了，走吧。”
走到马车上的人，缓缓转过身，“赵姑娘，满满怕冷，英子到了冬日容易犯咳疾。吴叔之前是无心之言，还望你不要放心上。她们娘俩，麻烦你多加照顾。”
直到马车走远，赵依依怔怔说不话来。
萧宴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然卸了一身的骄傲，说出如此恳求的话。
赵依依心底打鼓，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