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对许定放在自己胸口,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的大手,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郭嘉微微一笑,露出气定神闲的表情,若无其事般道,“别人或许和太平道都毫无瓜葛,但是赵议郎你身为于吉的二弟子,又岂能够脱身事外呢?”
赵彦一怔,脸上露出凝重神色,偏头望向郭嘉。
郭嘉语气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肯定,想来是掌握了足够证据,才会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赵彦寻思良久,终苦笑道,“你们倒是真有能耐,竟然可以找到我和师尊的关系。”
许定闻言不由一愣,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掌。
郭嘉对赵彦自认身份,似乎浑不在意,自顾自解释道,“当年你以孤虚之法,推遁甲,击破琅邪贼劳丙,还有太山贼叔孙无忌的事情,疑点重重。”
赵彦轻哦一声,询问道,“你是指哪些方面?”
郭嘉先是朝赵彦伸出五指,缓缓道,“第一点,你和宗资平叛逆贼的速度,存在很大的问题。”
“为何此前劳丙和叔孙无忌攻城掠地,泰山琅琊等郡官军,皆对其束手无策,就连宗资在之前面对两部贼军的时候,都没有能够平定他们两人。”
“但等你在宗资的面前,献上几条模棱两可的计谋后,他们此前的凶悍,全都消失不见,每次对战皆失利?”
“不仅如此,劳丙和叔孙无忌两人率领的贼兵,突然间销声匿迹,徐兖二州一时平夷?”
赵彦沉默不语。
郭嘉扳着手指头,继续道,“第二,为何等到你和宗资两人一同离开琅琊,劳丙和叔孙无忌就立即卷头重来,再次重新复叛,幸好朝廷征辟皇甫规为泰山郡太守,这才真正平定了两人的叛乱。”
赵彦闻言脸上露出奇怪神色。
郭嘉紧紧盯视着赵彦,见到他这副模样,趁热打铁道,“于吉的大弟子宫崇在孝顺帝时期,曾经诣阙献《太平清领书》,但被有司奏劾所上妖妄不经。”
他再次扳下一根手指头,语气中说不出轻松道,“于吉眼见朝廷对太平道并不重视,甚至还对太平道极为忌惮,把宫崇下狱,因此便决定改变策略。”
“他在积极营救宫崇的同时,特意派遣自己的二弟子,隐藏身份,潜伏入朝廷中。”
郭嘉不动声色,摇头道,“按照我的推测,其实劳丙和叔孙无忌两个人,同样都和于吉有很大的关系。”
“他们都听从于吉的指挥,起兵叛乱,攻城掠地,所以等你自荐到宗资的身前,就按照原先的计划,等宗资发起攻击的时候,便装作了一败涂地。”
“由此作为你投奔宗资,能够晋升的资本。可惜宗资因为并不擅于军事,对你并不重视,而且你自身又不是世家出身,由此才让你蹉跎了数十年。”
赵彦眼神猛地一缩,瞬间又恢复原状。
郭嘉一直仔细观察着赵彦的神色,将这一瞬间的变化,全部都看在眼中,心中已有判断。
他扳起第四根手指头,呵呵轻笑一声道,“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江东活动的于吉,暗中潜入许昌,并且和左慈大打出手,把皇宫中的永宁殿都打塌了。”
“此事极为蹊跷,要知道在此之前,于吉从未踏足中原一带,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前来许昌呢?”
赵彦蓦地不停嘿嘿冷笑,反问道,“连你郭奉孝都不知晓,我又怎么知道?”
郭嘉嘴角逸出一丝愉悦笑意,根本就不理会赵彦的质问,直接缩回最后一根手指,握成一个拳头。
他举起拳头,放在赵彦的眼前,随意摇了几下,自问自答道,“我猜于吉是为了和你联系,吩咐你接下来的行动,所以才会打破惯例,踏足中原?”
“果然这以后,曾经在讨伐劳丙和叔孙无忌叛军过程中,有过大放异彩的表现,但其后却一直碌碌无为的赵议郎,突然间变得极为高调,在天子面前直言不讳,陈言时策!”
“赵议郎,你能否告诉我,为何这四十年来,习惯了默默无闻,突然间变得如此慷慨吗?”
赵彦嘴唇微张,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但郭嘉已经成竹在胸,说出对赵彦石破惊天般的话道,“莫非是和于吉在江东的谋划有关?”
“那么赵议郎,能和郭某说一下,于吉,或者说你们太平道,在江东的目的,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赵彦神色大变,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郭祭酒前面猜测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那么你又如何会认为,一个离开已经近四十年的弟子,能够知晓,自己师尊这些年来所有的谋划呢?”
郭嘉一楞,松开刚刚握紧的拳头,轻轻的吁了一口长气,深深地看了赵彦一眼,直接掉头就走。
许定晃了晃脑袋,呆呆地看着郭嘉离去的背影,只觉自己听的有些头昏脑涨,也不知道郭嘉究竟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他还是能够察觉到,郭嘉离去前,最后失望的眼神,不由地狞笑一声,向赵彦走去。
赵彦缓缓闭上双眸。
刘协静静地看着进宫请罪的曹操,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许褚身躯笔挺,站在曹操身后,目光望向守卫在天子身边的王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王越心中暗叹一声,转过视线,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许褚莫名其妙的挑衅。
刘协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张,想要大声质问曹操,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虎视眈眈的许褚。
再环视一圈大殿,只见除了王越之外,守卫在大殿内,还有大殿外头的护卫,全都是曹操布置的人马。
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像是被一大盆的冰水,从头顶浇到脚,一下子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曹操双眼眼皮轻轻一抬,已经看出了天子的软弱,不等刘协发话,抢先出声道,“启奏陛下,臣请诛议郎赵彦!”
刘协浑身轻轻一颤。
他本以为,曹操派人抓住赵彦,最多只是让对方贬官回家,或者是小做惩罚。
哪里能够想到,曹操竟会想要赵彦的性命?
果然,曹操也不过是一个和董卓那样,对朕没有丝毫尊敬的乱臣贼子罢了!
想起十数年来的傀儡生涯,刘协不觉一阵气馁。
苍天何以如此待朕?
莫非大汉的余晖,终究照耀不到朕的身上;而朕,便是和被王莽篡权的平帝一样,死于非命?
刘协只觉心头一阵悲凉蓦然涌现,突地想起那位平帝,同样也是九岁的时候,在权臣的操控下,登基为帝的。
当年王莽为了方便弄权的缘故,故意迎立只有九岁的中山王刘衎,入宫登基为帝;而董卓为了掌控朝政,故意废除自己兄长刘辩,扶植自己为帝。
两者何其的相似?
如果朕现在还有一位,年龄只有九岁的兄弟;那么眼前的曹操,是否会效仿王莽,董卓这两人,把朕从天子的宝座上赶下来,另立“九岁的弟弟”为新天子?
刘协一念至此,更是心灰意冷。
他眼中带着几分沮丧,怔怔地望着脸色平静的曹操。
曹操突觉刘协神态有异,看向自己的目光,说不出的奇怪,心中不禁暗自嘀咕。
许褚则心中暗凛,以他的功力,能够敏锐感觉到,天子的心气,在瞬间消失。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加小心翼翼。
谁也不知道,心态突然失衡的天子刘协,究竟会做出,什么样意想不到的举动?
许褚抬眼一扫,刚好看到随自己和曹操觐见天子的虎贲们,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他发现大殿中一股庞大的气机升起,遥遥锁定了自己和曹操两人。
这股气机磅礴盛大,如万川奔腾,浩大无边,哪怕以许褚的自负,都暗自心惊不已。
他轻轻一扯曹操的衣袖,只见对方额头冷汗直冒,显然是在敌人气机的压迫下,发现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况。
曹操暗觉后悔,皇宫深深,如同深渊大海,自己在拿下赵彦后,应该悄悄地处理,而不是来到天子的面前示威。
如果刘协真的不顾一切,下令让王越击杀自己的话,也不知道许褚能不能,带着自己,从皇宫逃脱?
只要能够顺利脱身,那么一切都不足为虑。
哪怕刘协以天子之尊,也只能够在皇宫当中作福作威;出了皇宫,才是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的地方。
王越右手按在“龙渊剑”的剑柄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望向许褚。
许褚浑身紧绷,提起全部功力,如临大敌。
刘协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曹操,还有许褚两人,只见他们的目光,完全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反而是紧紧盯视着自己身旁的王越,看上去就像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阵势。
眼望曹操少有心虚的时候,刘协暗喜的同时,想起就连王越都将离自己而去,最后的一点兴奋,也如同风中的残烛般,“哧”的一声被风吹灭。
他脸若死灰,举起双手轻轻拍了一下双掌,招呼曹操道,“敢问曹司空?”
曹操一怔,不解望来。
只听刘协苦涩道,“如果你还想辅佐朕的话,至少请给朕一个天子应得的尊严。”
“如果你不愿意辅助朕的话,那么便请高抬贵手,放过朕一马。”
“可否?”
曹操浑身一震,只觉大殿中杀机沸腾,自己犹如一叶扁舟,行驶在狂风骇浪当中。
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