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宅正门的大街上十分安静,只偶尔才有一两个行人经过。
梅刚带着秦力和另外两个属下守在大门口,看到远处驶来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时,他就对秦力点了点头,然后打开院门进去了。
大门重新被关上,秦力抱臂而立,一脸冷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赵家人还挺小心的,为了不引人注意,居然用这样简陋窄小的马车来拉病人。
里面至少还要跟着两三个随从来搬赵保荣吧
孔氏居然没来,来的是赵栖霞。
杏黄的长裙,雪白的帷帽,轻声细语地跟秦力说了因由。
见秦力点头,并且打开了大门,赵栖霞就回头招呼家里的下人将赵保荣从车上抬了下来。
已是深秋了,可赵保荣一被从车上抬下来,便有一股怪味飘了过来。
秦力立刻转身又将大门给关住了,对赵栖霞说:
“我们姑娘可不是什么病都给人看的,你父亲要是得了什么脏病,你最好提前说实话。”
秦力的声音很大,街头巷尾很快就有人出现并且聚拢了过来。
赵栖霞明显慌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呵斥秦力:
“梅雪已经答应了的,你若敢耍花招,我现在就去衙门里告她。”
秦力就大声地笑起来,招呼着越聚越多的闲人将赵保荣和抬着他的两个下人围了起来说:
“大家都来看看,据说赵家老爷得了花柳病,可却骗我们姑娘说是普通伤寒,还威胁说不给他看病就去衙门里告我们。
来,我给大家伙开开眼,看看赵老爷到底是伤寒还是花柳病。”
赵栖霞惊慌失措,伸手就想去推秦力,却被秦力一下就给甩开了。
秦力用剑去挑盖在赵保荣头上的帽兜,又大声对众人说:
“花柳病可是会传染的,千万不能用手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简直难以相信。堂堂国子监主簿,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教导圣人子弟的,怎可能会如此不修私德
然而,赵保荣脸上溃烂的斑块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家的下人想阻拦,但怎能敌得过秦力和他属下手里的剑秦力甚至还不留情面地将赵保荣的袍子和亵裤也给挑开了。
众人吓得一哄而散,赵栖霞被挤掉了帷帽也顾不得捡,急忙招呼自家的两个下人将狼狈不堪的赵保荣抬上了马车。
秦力冷笑,隔窗看着满脸怨恨的赵栖霞说:
“赵姑娘尽可以去衙门告我们姑娘,从这里直接去还更近些,好走不送。”
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赵家的车夫惊慌失措地赶着马车落荒而逃。
内院里,梅雪正抱着哭泣的李铭泽对梅刚说:
“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开,赵家人在京城呆不久了,以后不用理会他们。
药房正在修的密道,大叔要严加监管,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
梅刚点头应下,看九儿又把李瑾之的画像拿出来哄李铭泽,梅刚有些难过,给梅雪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蜀王府里,李瑾之边系披风的带子,边对宋志杰说:
“先生安排两个御史,过两天就把赵保荣父子的丑事闹到朝堂上去,免得他们一天天地去打扰梅姑娘。”
以赵家人脸皮的厚度,仅仅是丢丑,怕是不能让他们离开京城的。
宋志杰自然赞同,他见多识广,可赵家人的无耻程度,还是让他叹为观止。
李瑾之是要去丁香里看望李铭泽,宋志杰将他送上马车后便忙自己的去了。
秋末,天已渐凉,丁香里的梅宅却依然草木葱茏。
玉荣在院外看见李谨之,欢喜地引着他往里走。
李铭泽已经哭了小半个时辰,就算九儿举着李谨之的画像也没用,把玉容也急得坐立不安。
一听见李谨之的声音,李铭泽瞬间便降低了哭声。
他到现在还不会翻身,连转个头都很困难,但他还是努力地往李瑾之的方向看。
梅雪把李铭泽放到李谨之怀里,微笑着说:
“今天的康复训练多加了两组动作,铭泽肯定是更疼更辛苦些。”
李谨之心疼地搂住李铭泽,把脸和李铭泽贴在一起安抚他。直到李铭泽终于停止了抽泣声,他才接了玉荣递过来的热帕子给李铭泽擦脸。
李铭泽本就已经哭累了,小小的人儿蜷缩在李谨之怀里,很快就睡熟了。
李谨之舍不得将李铭泽放下,就接了九儿递过来的薄毯将李铭泽裹好,然后抱着他坐在圆椅里和梅雪说话。
梅雪净了手脸,端了杯茶坐在李谨之旁边说:
“铭泽虽还时有哭闹,但和以前比已经好了很多。而且加了辅食之后,他也并没有出现异常反应,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像李铭泽这样的孩子,免疫力本就比别的孩子弱,若不能通过添加辅食增加营养,那他的发育将会更加受限。
九儿和玉荣都出去了,李谨之就腾出一只手抚摸着梅雪的头发说:
“把铭泽交给你带,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就是太辛苦你了。”
梅雪摇头,指了指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平安笑着说:
“我没什么辛苦的,家里帮我的人很多,尤其是小平安,是我最好的帮手。”
平安就飞一般地窜了进来,跑到李谨之面前仰着脸等他夸奖。
李谨之忍俊不禁,摸着平安的头夸他说:
“平安最能干了,皇叔等会儿就带你出去玩。”
李谨之一直告诉平安他和李铭泽是一样的,可以叫梅雪姑姑,叫李谨之皇叔。
平安如今大了些,梅雪又不拘着他,所以他经常能跟着梅刚或者秦力他们出门。
也因此愈发地爱出去玩,府里的花鸟虫鱼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
过了没多久,太子妃谢丹琴遣人来请梅雪进宫。
梅雪便叮嘱平安等会儿跟着李谨之出去玩时要听话,然后她带着九儿跟着内侍进宫去了。
谢丹琴果然提起了赵家的事情,她很是厌恶地对梅雪说:
“真是看不出来,竟是如此龌龊的一家人。”
梅雪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谢丹琴的话不予置评。
两个人也就不再提赵家人,谢嬷嬷在谢丹琴的左手腕上盖了一张锦帕,梅雪开始给她诊脉。
外面传来宫人给李瑾瑜请安的声音,谢嬷嬷忙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谢丹琴则毫无反应,依然神色不变地垂眸坐着。
完全没有要出去迎接李瑾瑜的意思。
果然地,李瑾瑜也并没有进来。过了一阵,谢嬷嬷回来了,有些不自然地对着梅雪笑了笑,然后轻声对谢丹琴说:
“娘娘,殿下事务繁忙,看完皇孙就去昭阳殿了,说改日再来看您。”
谢丹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谢嬷嬷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后退两步走了出去。
梅雪将手从谢丹琴的手腕上拿开,又给她把袖子盖好,然后才低声说:
“娘娘,微臣一向都认为由母亲给孩子哺乳是最好的,但宫中严禁此事,所以您还是要小心些。”
谢丹琴点了点头,红了眼圈看着梅雪说:
“本宫知道你看得出来,也没想瞒着你。
自从我产后,这么久了,也就见了殿下两次,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我就想啊,既然男人靠不住,我何不和自己的儿子们更亲近一些呢以后也能多点儿依靠。”
说到这里,谢丹琴忽然冷冷地笑了,垂眸轻抚着手上的护甲说: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棋局中的一个子儿,无论在谢家还是在殿下眼里。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我老老实实地别去打扰殿下,再能把两个孩子养好,殿下至少会给我个名义上的体面。”
梅雪有些惊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谢丹琴会和她说这样私密的话。
大约是她在谢丹琴生产时的尽心尽力,让谢丹琴对她产生了亲近的感情。
这让梅雪有些无话可说,她实在并不想知道,也更不想参与到谢丹琴和李瑾瑜及谢家的矛盾之中。
可谢丹琴显然没有看出梅雪的尴尬,反而拉了她的手说:
“走,本宫给你看一样东西,保你大吃一惊。”
梅雪只得跟着谢丹琴走到书房,看着她从画筒中拿出一幅画铺在桌子上展开。
画纸上,分明就是先太子妃杨淑敏,只不过看起来年轻了些而已。
看到梅雪疑惑的眼神,谢丹琴就轻轻地冷笑了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真的不是杨姐姐,而是我的七妹,我大伯家嫡出的小女儿,她刚行了及笄礼,很快就要来京城探望我了。”
谢丹琴的笑容有些瘆人,尖利的护甲轻轻划过谢七姑娘的面孔,然后抬脸看着梅雪说:
“你看,我的好祖母和好伯母多疼我啊,我这才刚生产完还没有百天,她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人来替我分忧了呢!
而且还找了这么个绝妙的人选,梅雪,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呢而且还正好是本宫的堂妹”
梅雪看着谢丹琴眼睛里渐渐蓄积的泪水,忽然也为她觉得有些心酸。
她被家族选做棋子,在这深宫中熬了这么多年,可终究还是一文不值。
谢家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甚至想让谢家大房将她多年的辛苦所得据为己有,包括她的两个儿子。
这世间,最凉薄的亲情,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