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闹市'',地处最偏僻的城东北一片,共有十八坊,坊与坊之间以坊墙为隔,主街破败不堪,甚是泥泞,但因四通八达,其中更有甚者能直通冗长街附近的几处坊,倒成了刑部办案最捷径之道。
此处生存的百姓大多数没有正经活计,唯一的来钱手段只有小买卖,买入闹市外低价售出的物件,再转手卖给外商,抑或是在闹市中等价交换。还有一种买卖,用赌坊和酒馆作掩饰,暗地里买卖幼童妇人,或是兜售宫中消息,后者最是赚钱。
而经营这最赚钱的行当的人,最后成了闹市的富商,这富商又做起了正经买卖,其手下的掌柜遍布闹市,实则,不过是为了掩盖真面目。
闹市入口,矗立着一座破败的牌坊,以牌坊为界,外头是分布有序的民宅商铺,再往西或者往南,更是繁华地带。可是牌坊之内,却是一派混乱肮脏,不堪入目。
通过牌坊,再走百来步,就是闹市主街了。
苏衍叼着狗尾巴草走在前头,大步流星,一股子江湖气,和这身鲜艳的衣裙极为冲突。跟在她屁股后头尾巴似的两名精练装扮的少年郎满脸抱怨,原以为刚入职刑部便受到重用,结果却是陪一个女人来这穷地方,简直欺负新人!
这二位是亲兄弟,只差了两岁,模样却像差了七八岁,成熟的那个老气横秋,年轻的则一脸稚气未脱,一口一个哥哥的叫,而哥哥呢,对弟弟横眉竖眼,极为不满。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可怎么看这哥哥对弟弟不是那么亲近。
闲聊中,苏衍得知哥哥名叫‘王炎’,弟弟却叫‘杨琏’,追问下,王炎才不得已吐露,他生下来就随了母姓,杨琏紧接着说,哥哥虽然与自己不同姓,但一直是家里的老大。苏衍却隐隐觉得,哥哥还有很多秘密没有说,她想细问,但是最终没问出口。
主街虽混乱肮脏,人却不比冗长街少,街道两边店肆林立,摊贩做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最主要是价钱也是很亲民!苏衍感叹:若水真他娘的人性化!
“先生,你到底要去哪儿”王炎憋了一路,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句话。
“查案呀,你们大人没交代”
“查案你带着我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此地乱转,你究竟要怎么查!”
苏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杨琏感觉事态严重,连忙上前道歉:“我哥他性子急,先生不要怪罪。”
苏衍对王炎说:“你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知道吗”
“知道!”他板着脸,气鼓鼓地说,“可是查案也得有个头绪,您带着我们乱转能查到线索可别说笑了!术业有专攻,您……”最后的几个字他没能说出口,弟弟抢先一步道:“我们刚入刑部,没经验,还得先生您多教教我们,您可比我们专业多了!”
专业恐怕你哥哥心里可不这么想,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入刑部,却得给一个教书先生做手下,怎会心甘情愿可是自己这个教书先生的确是经验丰富啊!
苏衍欣然收下他的赞美,乐呵呵道:“既然想学,那就多看多听!”
王炎鄙夷地轻声说了句:哪儿来的自信!苏衍听到了,也懒得反驳,王炎性情冷淡,拒人千里,对自己既已有了成见,那便只能用实际行动让他心服口服。
三人不再多言,踏进了闹市那最热闹的中心——八角楼。
八角楼,却不是一座楼,而是一条从主街延伸出去的巷子,弯弯绕绕,分支极多,就像那千年老树,上头挂了许多凌乱的陈年树藤,有些盘在树干上,有些扎进土壤,延伸到很远。
这些树藤就是那分支,那些百姓和杂乱的棚屋,就是树藤上的寄生虫。
“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王炎抬头望着挂在三层酒馆最上方的牌匾。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奇怪,就连这牌匾也和冗长街那儿的不一样,漆黑色不规则木头,血红的颜料涂了三个大字‘天上水’,高高悬挂,三个红字对着地面,仿佛三只血红色的眼珠子随时要掉落下来。
他吓得一个踉跄,心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弟弟也是满脸惊恐,回头看了看四周嘈杂混乱的景象,急忙贴近苏衍,扯着她的衣袖问:“先生,这儿怎么如此怪异你看那些百姓,衣衫破旧,还有那些商铺,怎么看都不像正经生意,还有还有,你看这条巷子,又脏又臭,他们是如何住在这儿的!”
苏衍也觉得奇怪,闹市深处,竟然有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诡异地像地狱一样。
未免引起围观,三人不敢多逗留,收拾了惊容后立即钻进酒楼。
一进门,苏衍却感觉有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当她去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并未发现异常,稀稀拉拉的酒客全都埋头喝酒吃肉,并不关心突然多出三个装扮光鲜的少年郎。
三人头也不敢抬,立即往二楼上去,刚上转角,不知从哪儿突然跳出来一个伙计挡住去路,一脸笑容地招呼:“三位客官是喝酒还是喝茶”
“喝……喝酒!”杨琏磕磕巴巴地说。
伙计不经意地看了看苏衍,又笑着对他说:“喝酒在一楼,客官要喝什么,跟小的讲。”
“可,可……”
“可什么可!”苏衍推开杨琏,对伙计吩咐:“二楼厢房,备上最好的酒肉,没有吩咐不得打扰。”说罢,不给他拒绝的余地,首当其冲地就往里走。
伙计愣了一愣,急忙跟了上去,将他们引到最里面的厢房,然后关门退出。
苏衍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才发现这个位置正好在那牌匾下方,能一览八角楼的景致。
“那个伙计有问题。”王炎说。
“何止有问题,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古古怪怪的。”弟弟一边说着,一边鼓捣桌上的瓶瓶罐罐。
苏衍看着他俩,挑了挑眉道:“你们还算有点眼力,这下相信我了吧,我带着你们可不是乱转。”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王炎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问:“你在这里有暗桩”
“我一个教书先生哪来的钱去布置暗桩,我呀,就是凭借着几次破案经验,总结出的破案方法罢了,”苏衍见他们挺有兴趣的,便同他们讲解,“查案呐,有三个步骤,一看二摸三深入。”
那两人都是一头雾水,苏衍继续给他们耐心解释:“一看,是寻找可疑之处,看情况,二摸,是从这些情况里面摸细节,找到细节才能有突破,三深入,当然是通过这些突破口,去揪出幕后的敌人,以及所牵扯到的所有人员,都要一一彻查。方才我一路转悠,正是这第一步:看!现在是第二步:摸!”
二人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
“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苏衍嗔了他二人一眼,“思想纯洁一些,办案就快一些,想不想创功绩”
“想!”
“那就努努力,加把劲,那个伙计,兴许能套出点情况!”
“如何套”
“你们且看!”
伙计上菜速度飞一般的快,三人刚说完话,门便开了,吓得三人立即噤声。
“三位客官都是富贵人家,怎的到这穷地方来喝酒”伙计恭敬地问他们。
“喝酒还挑地方”苏衍此时是男儿装扮,说话也压着声音,然后学着那些游手好闲的官家公子哥儿的语气对伙计说,“你一个小伙计,兢兢业业地倒你的茶,上你的菜,谁借你的胆子跟小爷我这么说话!”
“不不不,小的不是这意思,小的是说,穷地方的酒再好也不比那云来阁、蘅香院,您三位到时候可别怪我们酒楼没好好招待呀!”
“莫不是家人管得紧,那几个酒馆都派了人盯着,我们仨才不会来这破地方!你尽管拿出最好的东西,可不能拿给那些穷人的酒,不然我可不付钱!”王炎抱臂,靠着椅背,似乎一点都不想触碰这里的一切。
伙计点头哈腰,连说不会。
苏衍看准时机,插嘴一句:“闹市环境虽然不好,东西却便宜,你们二位爷可别嫌弃,等会儿吃完酒咱们去逛一逛,兴许能捞到不少好东西。就说那采香斋的香料,据说是宫里流出来的,市面上都没有,唯独这儿还在售卖!”
“香料确实好,价格也公道,但是这宫里流出来的传言,其实是假,”伙计发现这三位爷虽然态度不好,但貌似是一个比一个爱玩,想着自己多与他们套套近乎也是好的,便将上菜用的盘子夹在腋下,继续说,“三位爷出身富贵,没来过此地,容小的同你们介绍。这闹市呀,卖的都是官宦人家不要的东西,便宜购进,再高价卖给外来商人,卖不出去也没关系,闹市那么多人,也能自己消化掉。不过您方才说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小的在此地住了多年,多少知道点,确实是有从宫内流出过一些上好的物件,不过却不是从咱们容国宫中流出,而是他国,您说的那香料就是来自临国,异域之香,十分珍贵,就连宫里都是极少的,所以市面上的人就以为这香出自容宫。”
“哦竟是这样的来历,看来咱们是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了!”苏衍挥了挥手,吩咐他下去。
伙计一走,杨琏就急了,“你干嘛让他走,我们都还没有问重要问题呢!”
王炎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杨琏不悦地盯看向他,总觉得这两人在嘲笑自己。苏衍向他解释:“我们在这儿也算了混了个脸熟,有了熟人了,你还怕以后问不出线索”
“什么意思”杨琏还是不明白。
“放长线钓大鱼,不可操之过急!”王炎说话,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笑。
杨琏似乎明白了,捧着脑袋使劲挠头发。王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弟,以后要学着多动脑子,才能在刑部混出个地位,否则你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苦力!”
杨琏掸开他的手,气鼓了脸,“就哥你聪明,就我笨,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在苏先生屁股后面!”
“别贫嘴了,”苏衍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这里怕是查不到什么,你们赶紧把菜吃完,再让伙计上菜,顺势问问附近哪儿有青楼。”
“青楼”这下王炎也听不明白了。
“你们傻呀,既然要查略卖人口案,就得查那些妇人的来源,左卿给我指了闹市这条可疑线,那就得从女人聚集地查,兴许有线索。”
王炎半信半疑,却还是认真往嘴里塞菜,见杨琏犹豫,抓了把青菜就往他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