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徐大夫的预测,第二天下午,松山果然清醒了不少,看人的时候眼睛能聚焦,也能开口说话。
宋宁和大家一起到牢中。
松山躺在床上,这两天给他擦洗换了衣服,王庆同还给他洗过头发。
收拾过的松山看上去没有那么的孱弱,但脸色更显得苍白。
他的手搭在胸口,像一截枯枝。
“松山,大人来看你了。”杨长更给松山唇上滴了一点水,在他耳边唤道。
松山嗯了一声,睁了睁眼睛,在找宋宁,没有找到便又闭上了眼睛,低声问道:“为什么救我?”
他声音像破封箱,呼呼啦啦的带着杂音,大家费力才明白,宋宁道:“因为要给你翻案。”
松山又睁开眼,辨别声音的方向,看向了宋宁:“翻案,为什么?”
“姚珊你认识吗?”
松山簇了簇眉头,似乎不能确认谁是姚珊,但又能感觉姚珊可能是谁。
“秋雁呢?”
松山的手攥成了拳头,宋宁见他这样,便道:“她央求我们给你翻案。”
“说你是冤枉的,你没有杀唐氏满门。”
松山看向宋宁,问道:“她怎么样,还好吗?”
“她失踪了。”宋宁道,“你如果有求生的意志,我就告诉你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就不用开口了。”
松山讥讽地笑了一下,道:“大人说笑了,我若没有求生的意志,就不会挺到今日了。”
这几年那么多的蹉跎和折磨,他能活到今天全靠求生的意志,若不然早就死了。
“姚珊失踪了。”宋宁将这几天的事告诉了松山,“所以,你必须将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们,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她。”
松山眼泪的刷一下流下来,道:“是我害了他,年轻时一心想要出名出风头。”
“现在想来是那么的可笑。”
劫富济贫……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不照顾,却成天想什么家国大义为民为国。
太可笑了。
“我都说。”松山道,“我没有杀,我甚至连唐府的院子都没有进去过,那把杀人的刀也不是我的雁翎刀。”
“我没有杀人也不准伤人,所以我的刀没有开过刃。”
“可是,有人明显布了局要栽赃我、让我顶罪,甚至连目击证人都找到了。”
“我不认也得认。”
赵熠一直站在外侧,闻言问道:“有人拿你的儿子逼迫你?”
“你知道?”松山惊恐,他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去提儿子半句,他怕结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赵熠回道:“猜测而已。谁拿你的儿子逼迫你?”
“隆兴达的人?”
这个案子是隆兴达办的,那么威胁他的人,肯定就是隆兴达的人了。
“不知道。”松山回道,“当时我被关在这里的牢房,他们连夜审我,我不承认。”
“他们将我带回牢中休息,我睡醒后,手里抓着一根小小的小指。”
“那是我儿子的小指,他像我,小指是弯的,指甲也特别的小。”松山干涸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我怕了,我怕他们伤害我儿子,我立刻就承认了。”
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都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这么残忍。
许久之后,赵熠出声问道:“当时谁审你的?”
“当时衙门一位姓张的捕头。”
王庆同补充道:“是张彪,三年左右……大约也就在那个案子结束喝酒喝死了。”
“隆兴达没有参与吗?”
“参与了。”松山道,“隆兴达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都在,周河和周江。”
三年前周海还在隆兴达,周河和周江两人都出去办事,隆兴达也不如现在的规模。
后来周海基本不出来,隆兴达交给周河管理,周江则带着人主办大案。
“你和他们认识吗?”宋宁问松山。
松山摇了摇头:“应该是不认识的。”又道,“我当时很轻狂,被世人捧一捧就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我就算见过谁、认识谁我可能也没有在意吧。”
松山自嘲地笑了笑:“这三年我常躺着,随时都可能会死,我就想啊,这大概就是我的报应吧,我这样的人,恶贯满盈合该如此。”
“你是侠客啊。”乌宪道,“你抢盗的财物,并没有自用,你就送给穷苦百姓了啊。”
松山噗嗤笑了:“这位先生和我当年想法一样。”
“可是,我虽没有得钱,可我得名了啊。有人爱财有人爱名,而我就是后者,你不能说前者恶后者就能被原谅。我离开妻儿以为自己不落于世俗,以为自己飘然于俗世的高人。”
“可当我看到我儿子的手指时,一切都打回了原形,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人世间的俗人。”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宋宁对松山道:“也不用这么气馁,人生处处有转机。”
“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宋宁将雁翎刀拿出来,松山投去一眼,立刻就笑了,认出来:“我的雁翎刀,马刀王亲自给我打制的。我十六岁它就跟着我,以为再见不到了,没想到它还在。”
宋宁颔首:“你休息吧。”
留了王庆同几个人继续照顾松山,大家鱼贯出了牢房。
宋宁问大家:“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七成。”赵熠道,“让周河到衙门来配合查问。”
周江已经应上面的要求送去京城了。
松山没有死,给他翻案就简单一些,但,找到真正的凶手却依旧无比的难。
“我去请周河!”乔四道。
他说完正要出门,一个差役跑进来,回禀道:“大人,隆兴达的周河来了。”
“周河?”沈闻余惊讶了一下,看向宋宁,“看来他得到消息了。”
宋宁对杂役道:“请他去喝茶。”
大家去了公房,茶刚泡上放在桌子上,但周河却没有坐下来,看见宋宁一行人进来,他忙抱拳行礼道:“草民来请罪。”
周海还不曾见过,但周河和周江两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山东汉子,微弓着腰魁梧壮硕。
但周河比周江要温和很多,做事也有分寸谨慎些。
接触一回,宋宁对周河的印象也相对不错,彬彬有礼知道进退。
“请什么罪?”宋宁做出请的手势,“坐着说话,都不是外人。”
其他人都找地方坐下来。
周河没敢坐,站在宋宁面前,抱拳行礼回道:“是两件事,一是李玉,前几日在李家村,隆兴达李玉冒犯大人,扰乱秩序。”
“此事草民今天早上才知道他被关了。他寻常就是个刺头,说话办事一贯不靠谱,我草民也是想撵他很久了。”
“但不管怎么说,李玉给大人您添乱了就是他的问题,就是草民管教出了问题。”
“草民请罪,请大人责罚。”
宋宁颔首,问周河:“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呈口舌之勇的人,罚了他能学乖,也是不错的,不说了。你接着说你的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是唐府的案子。”周河诚惶诚恐地道。
他说完,大家都很惊讶地看着,就连宋宁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唐府的案子,你知道了?”
“知道了。”周河紧张地道,“草民早上回到济南,一进城我家人就告诉我了。”
“外面传,是江记的姚掌柜和乌先生失踪,后在唐府废弃的园子里找到了乌先生……这过程草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是大人得了重要的线索,要重新查证唐府当年的灭门案件。”
“此刻是我和周江,我们兄弟两人主办,张彪张捕头协助。”周河道,“如果其中有冤屈,小人愿意领罚。”
说着脸色苍白地跪下来。
“这么说,你是主责?”赵熠放了茶盅,望着周河,“案件你也是主办?”
周河应是:“对,案件草民主办。”
“草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赵熠颔首,对乔四道:“扣起来。”
“是!”乔四上前来,反剪了周河的双手,周河问道,“草民想、想问一句,这个案子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大人您开始生疑呢?”
宋宁望着他回道:“你不问,我们也是要告诉你的。”
“松山说,当时在审问他时,有人用他的儿子威胁他,他才承认他是凶手。”
周河一脸的惊愕:“不会啊大人想,当时供词是他主动要写的,我们没有任何人威胁他。”
宋宁道:“他现在提出了异议,并且说有人拿他儿子的一截手指威胁他。”
周河完全不相信:“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不止如此,松山真正的佩刀也找到了。”
周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惊疑地道:“所以,大人怀疑是我们在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收受贿赂故意让松山给别人顶罪吗?”
“为何不想本官是怀疑你们被蒙骗,被人利用呢?”宋宁道。
周河回道:“草民是这样想可是草民自己都不相信。毕竟,不是内部的人,谁能去威胁关在牢中的松山呢?”
“这其中一定有内鬼在办这件事。”
宋宁点头:“本官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大人……我们肯定没有做这件事,我和周江肯定没有,张捕头他为人正直,也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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