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圣德肋撒堂时,阿羽望向建筑尖顶,空气好像凝固了。
教堂大半个世纪未曾改变风貌,静静矗立在太子道,与年少时来做礼拜一样,与安淇Si的那天一样。
「在天我等父者,我等愿尔名见圣,尔国临格,尔旨」
「因他的至悲惨苦难,求你垂怜」
阿羽脑海里仅能零星散碎地记起这些经文,日光洒来,脸颊上的瘀伤显得格外突兀。
信仰是勇气,也是带锥的利刃,她站在教堂门外,如同从未被神灵眷顾的仿徨者。
即使世人虔诚,却依然摇摆於命运之轮中。
两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梦似幻,作为孤单的猎人,她倾其所有,藏於黑暗中蛰伏多年,却在意料之外的场合下突如其来地了结了一切,又再度陷入漩涡,命运充满戏剧,或许本就如此。
她的思绪奔流,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深夜。
全港着名的地极黑市拳赛地—黑虎拳馆,偌大的场内烟雾缭绕,呼声鼎沸。
此处是崇尚暴力的乐园,卑劣者的狂欢所,肮脏wUhuI滋生於其中,生Si存亡随时上演。
任何人选择进入笼中,不再有怜悯同情,也不会有心慈手软。
黑暗总是激起人们原始的亢奋,一大群看客围着八角笼,情绪高昂地瞪大眼睛,发出嗜血的吼叫声,全神贯注於其中两名缠斗的拳手。
锈迹斑斑的笼中,两者T型相差无几,但其中一个明显缺乏有素的训练,多处挂彩,退缩在角落里,左眼因挨了拳而肿胀,鼻头淌血,毫无章法地进行徒劳的格挡。
而他的对手—一个头戴黑sE皮面罩的男人,挥舞铁锤般的拳头向他袭来,他接招无能,丧失了进攻的意愿,脸上的神情全是恐惧、茫然。
就在他破绽百出,没有还手之力时,一记大力摆拳猛掏冷不丁将他破防,登时脑门发嗡,头撞到网边,也许是牙龈被打碎或是咬到了舌头,口中喷吐鲜血,对方不依不饶,将他扛起过肩摔,待重重倒在地面後,横卧下来用双肘卡到他难以呼x1,无法动弹。
可怜的人翻着白眼,嘴角血沫淋漓,没来得及拍地投降,当即昏Si过去。
裁判跳过t,宣布KO。
人群歇斯底里,咒骂、喝彩、欢呼此起彼伏,面罩男起身用双拳对铁网砸了几下,秀出胜利者姿态,双臂举起环绕八角笼转了小半圈,狂热气氛弥漫全场。
拳馆的二楼,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古惑仔跟着他们的老大,在上方气定神闲地观望b赛进行。
这位大佬身段高挑,发型棕黑相间,大半往右边倾斜,格外前卫。鬼眉压眼,鼻梁挺直,嘴唇下巴处蓄胡渣,随意敞开的上衣难掩深sE皮肤鼓起的完美肌r0U,透着狂野危险的气息。
他是黑虎拳馆的拥有者,由地极赛起家至彼时整个香港诸如此类的黑拳赛事,从物sE、组织到收费、开盘,大部分需要经由他手,此外他亦是大社团「东星」五虎之一的下山虎,江湖花朵「乌鸦」。
对於这样的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摇摇头冷哼:「肥佬田找来送Si的这群弱J真不够看。」
他拍拍身边的细佬:「怎麽还没Ga0定?」
「大佬,好像还有最後一个。」
他不耐烦地皱皱眉:「C,浪费我时间。」
说话的功夫,不省人事的失败者被擡了出去,没人关心他的下场。
楼下八角笼附近同样坐镇一位「大佬」,此人就是乌鸦口中的肥佬田。他脑满肠肥、大腹便便,五官因r0U的挤压显得歪斜而丑陋,拳馆内持续的高温燥得他额头不住滴汗。
肥佬田是小帮派「福生」其中一名分堂话事人,能力平庸,自私狡诈。在如今全港社团刀枪林立,遍地争斗的大环境下,他做梦都想攀上东星这样财力实力雄厚的顶尖大户。
今天这场挑战赛恰是专为了面罩男准备,他是乌鸦培养的新晋拳手,须先造势积攒知名度,肥佬田动用了一些关系与乌鸦牵线,他主动提出找人打假赛,大抵是想图谋过档,顺带蹭着捞一笔。虽说地极赛作秀bb皆是,奈何他资源人手有限,实在觅不到货真价实的选手,最终挑选了自己堂口四个还算b较能打的细佬来lAn竽充数。
阿羽站在他身後,沉默不语,她是最後一个被安排上场的r0UJ。
面无表情地看完前三场毫无悬念的碾压,眼前回放着同门在台上的惨状,手中的拳击绑带缠起来又拆开,循环反复。当了5年的四九,早看穿了老大肥佬田的险恶用心。
再一次将拳带缠紧後,她来到跟前,斜睨了肥佬田那张油腻猥琐的脸,眼神尽是蔑视鄙夷。
肥佬田心虚,眼球向上一翻:「你等什麽?还不快点进去!」
「欸!三八,眼巴巴的看什麽看,轮到你了!」他的贴身马PJiNg细D向阿羽呵斥道,阿羽不作理会,往八角笼门走去。
这次,她要改变主意,不再逆来顺受。
当她进入拳台站定,惹得看客们一片质疑。
「有没有Ga0错?!怎麽玩?!」
「哇,又来个送Si?」
「我下去打好啦!」
「嗬~这Si猪哪找来的瘦骨仙?」乌鸦见上场的这位身形瘦削,一副手无缚J之力的羸弱模样,不由得发笑,他感到b赛无聊至极,根本没看下去的必要。
「哈哈哈,不会是个屎忽鬼娘娘腔吧?」细佬们也跟着嬉笑。
相较面罩男,阿羽虽有58英尺高但仍要矮上一头,JiNg瘦的T格判断不出两者有对抗的可能X。
她短发淩乱,额头的碎刘海戳到眼睑下面,看起来神态慵懒萎靡,外表难辨雌雄,穿极不称T的宽大T恤和短K,全身除了手上的绑带,不戴任何防护。
拳馆内哄闹升级,大多数人希望看到面罩男把她打Si,近乎癫狂。
面罩男双手叉在x前,耸耸肩,很疑惑这弱不经风的对手是否可以撑过三秒。
裁判也替她汗颜,多问了一句:「你肯定要打吗?」
阿羽点了一下头,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後,他象征X地告知了简要规则,即要开始b赛。
双方碰了拳,裁判手起落下,她很清楚,地极赛的规则不过是口头上做做样子罢了,生Si只在拳头与招式之间。
前三场的完nVe使得面罩男毫无心理负担,自感信心爆棚,赢得太顺利,反而不想轻易结束,他萌生了耍弄对手的念头。
他不着急发动攻击,而是围着阿羽踏起了步伐,并不断挑衅,示意她进攻。
阿羽不动声sE,只是跟随他稍微移动些许,观察他步伐的动向。
就这样对峙了一阵,面罩男在看客们急切的催促下有些沉不住气,逐渐失去耐X,改变想法要尽快结束战斗。
他滑步向前,倏地出击,自感十足威力的曲臂g拳!本以为此招制胜,不想阿羽动作竟快他一步,後仰迅捷闪避。
这下躲闪出乎意料,他出拳过猛未及时收回,接着左下巴正中摆拳,蛮横的劲道让他後退了几步。
阿羽这记terblow反打让人们惊讶,二楼的乌鸦兴致来了,谁曾料想今晚首次JiNg彩回击出自一位奀仔。
他不无赞叹道:「有点意思~」,瞬间转变看法,而台下的肥佬田神sE却变得紧张起来。
稍作调整後,面罩男继续展开攻击。
阿羽的摆拳反击他姑且认为是侥幸,可接下来连续好几波拳打脚踢全部挥了个空,对手利用灵活的身法反复拉扯躲闪、佯攻、虚晃、多次抓住机会JiNg准地击中他。
面罩男心态起了变化,手上动作也愈发急躁,拳路粗糙,频频失误,场下看客们的聒噪给他施加压力,老板就在头顶上盯梢,且b赛前关照过,这几个r0UJ可以随便痛揍,那眼前的对手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错估实力,又不能因此叫停,只得y着头皮继续。
阿羽的敏捷X极高,在开阔的场地穿梭很是游刃有余,意识到这点後,面罩男不得不换套战术,慢慢靠近,想把她b退围囿到边缘来个近身抱摔。
阿羽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企图,当对方b近扑来,忽而暴起往身後的铁网奔跑,借力踩跳,空中回转,肘击不偏不倚砸到他鼻子的三角区。
面罩男闪避不及,捂住鼻子闷哼。阿羽不给喘息的机会,向前两步原地起跳,一招标准的旋风踢将其撩翻在地。
腿风呼啸而过,鼻血不停渗出,眼冒金星,强烈的酸痛自面部当中向两旁扩散,疼得cH0U搐。
嘘声传出,他断然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缓了好一会儿,他感觉面罩成了视线累赘,全然不顾乌鸦再三告诫「不能摘掉」的警告,愤而扯下掼於地面,露出发红发紫的鼻子,嘴角微肿,狼狈不已。
被对方吊打已让楼上那位不满,见此举乌鸦更是脸sE一沉。
而当阿羽定睛看清了他的面容後,浑身的血Ye霎时凝固了。
对方颧骨奇高,白眼仁多过黑眼珠,在侧头擦拭血迹时,他的左额有道可怖狰狞的伤疤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根,呈现出扭曲的闪电形状。
那是一张阿羽日夜追寻,永世不忘的脸,而那道疤是刻在她骨髓里的仇恨印记。
顷刻,阿羽仿佛置身於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抱紧那具残破的僵y屍T撕心裂肺地痛哭,颤颤巍巍地合上Si者早已g涸的双眼,凶手逃之夭夭,始终逍遥法外,律政司天秤失衡,无法带来正义公理,以致於她跌入泥潭,日复一日,眼睁睁丧失希望。
往事如走马灯掠过,阿羽百种情绪交织爆发,投身黑暗,不正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吗?
对八角笼外的嘶吼已置若罔闻,失神的十来秒回忆,让她忘了拳台上的不慎会招致Si亡。
面罩男趁机奔扑而来,阿羽被整个撞倒,对方已然恼羞成怒,双手化作铁钳掐住她脖子yu置其Si地。
突如其来的剧烈窒息导致神智一点点涣散,求生yu使然,她努力挣紮着想用腿撑开对方,无奈下肢使不出劲,拳赛俨然演变成了Si斗。
就在众人以为阿羽大势已去之际,她情急之下用尽全力,y生生将对方卡住脖子的手指往反方向掰去。
随着指骨断裂,男人疯了般的惨叫声响彻拳馆,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像一头踩中陷阱的野兽,哀嚎连连。
眼看自己的拳手废了手指,b赛的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说好的活靶子公然反客为主,肥佬田真是敢玩火,乌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细佬们个个绷紧了神经,T会老大升腾起的那GU压迫感。
阿羽大口齁喘粗气,扶住八角笼的柱子边咳嗽边起身,好一会儿恢复人sE,缓过劲,她才慢慢走向对手。
此时裁判蹲下询问男人是否可以再战,他痛得不作回应,正当准备t,阿羽出言制止。
「继续啊,他还没输。」
裁判呆立,男人听到阿羽清冽而沙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擡起了头,一时震惊大於疼痛。
「鬼头森……」阿羽轻轻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哦,应该叫你林永森才对。」
这下男人更是骇然,疑惑不解:「你是谁?怎麽…怎麽会认识我?」
她放慢语速:「91年7月,还记不记得你做了什麽?」
「你,你是……奔雷虎的人!?」他露出恐惧之sE。
奔雷虎?阿羽从未听说过,但显然鬼头森确实不认得自己。
阿羽平静地问他:「咁即系话,你唔记得嘞系咪啊?」
「嗰几百粒系我贪嘅,但系雷耀扬嗰条友要刮我刮到几时先满意?」
男人低沉的辩解,激起了阿羽心底滔天的怒意,她自顾摇了摇头:「你啲记X仲垃圾过你啲废柴拳法…」
众目睽睽下,他们在笼里交谈的行为弄得周围人群莫名其妙,发出不满的抗议。
楼上的乌鸦听不到谈话内容,不过很明确,场上两个拳手有关系。他对阿羽的身份起了疑心,联想到了东星的某个人物。
八角笼内,鬼头森勉强站了起来,亢奋的叫声再一次沸腾,Si斗仍要继续。
左右手指断了四根,他基本不可能再打出具有杀伤力的进攻。
「你什麽意思?」
「没别的意思。」阿羽手绕到後颈位置,扭动了一下,摆出格斗抱架,杀气暴增:「鬼头,五年了,我要你付出代价。」
「什麽代价!?」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最後四个字,让鬼头森想起了当年那个不断求饶挣紮,被他淩辱nVe杀的年轻nV孩。眼前的人,竟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仇家,此时心理防线已土崩瓦解。
他一声大吼冲向阿羽,既是寻仇,必你Si我活。
阿羽眉头紧锁,x中凝成怒火,眼神涌现出冰冷的杀意,就在鬼头森撞来的一刻,她背转身,右腿擡高反g踢正中其脑门,擡起他的手臂向前扭,鬼头失衡趔趄时,刚猛的肘击狠狠打断了他的关节,紧接一记弹腿後踢。
鬼头痛感达到顶峰,已发不出惨叫的力气,阿羽没有丝毫犹豫,骑到对方身上,疾风骤雨般的双拳疯狂捶打,她眼眶通红,整个过程暴裂无声。
直至血浆迸S四溅,裁判才上前拉开阿羽。
鬼头口中大约只有出气的份,他躯T颤抖,面部早已血r0U模糊,认不出原本相貌。
瞠目结舌的看客们以为结束了,然而阿羽又y生生掐住鬼头脖颈提起他上半身,下肢的双腿如同被cH0U去了骨骼,绵软地耷拉在地。
阿羽手起青筋,出拳掏向他腹部,把男人整个打得飞出去撞在铁网上,拳馆的灯聚焦在八角笼,照着她逆光冲去,身上晶莹的汗珠随她飞身跃起一同飘洒,两腿骑上鬼头的脖子来了个翻身绞杀,然後手臂SiSi扼紧他的喉咙,不一会儿,鬼头彻底没了动静。
人群炸了锅,裁判大声说着什麽;楼上的乌鸦已不在原来的位置,楼下的肥佬田一身冷汗,嘴里不停嗫嚅。
整个拳馆乱成一锅粥。
仰望拳馆的天花板,阿羽这才觉得浑身脱力,几滴滚烫的热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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