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肖瑾的心就像是被冻住一般,眼前的人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可却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在这些自欺欺人的日子里,他都快忘了,原本的她……该是什么模样的。
皎月看着呆若木鸡的肖瑾,嘴角微微扬起讽刺的笑。怎么,下手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陈思儿递过刀子,他亲手往她身上捅,这时候又做出这般愧疚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好了,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陪他们玩下去。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皎月开口,肖瑾瞬间回神,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却又毫无应对之策。
一边的太医院院正已经匍匐在地,他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很小了。
四周寂静一片,刘嬷嬷等人全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幕,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先是娘娘喝了补汤,就开始肚子疼,紧接着……娘娘就说自己恢复了记忆?陛下这脸色,似乎并不感到欣喜。
刘嬷嬷是这里最有辈分的,她一使眼色,众人立即悄无声息地退下。就连瘫软在地的太医院院正,也被人搀扶着离开。
屋里只剩下皎月和肖瑾。
皎月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腹部,肖瑾看着她的动作,心简直要跳出喉咙口。
她那么恨自己,现在却怀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他与她的骨肉啊,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啊……
可是她若是坚持,他忍心拦住她吗?孩子与她,孰轻孰重……肖瑾心中的天平,最终还是倾向了后者。
“娇娘……”肖瑾艰涩地开口,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可是他,必须要说些什么。
“娇娘,朕对你的心,你应当一清二楚。”肖瑾紧紧地看着她,她依旧失神地摸着小腹,不知有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
“朕知道,柳家的事,是你心中无法放下的痛。朕……朕是自私了,朕想留下你,朕……真的不能没有你。”
皎月终于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睛黝黑而澄澈,让肖瑾轻而易举地看到自己的卑鄙和无耻。
“我要见隽儿。”皎月开口。
“好!”肖瑾立即答应,她还是那么重视家人,可这也让肖瑾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也许……也会不舍得肚子里的孩子吧?
“余下的,以后再说吧。”说着,她慢慢躺下,合上了眼,不再看他。这拒绝的姿态,让肖瑾觉得酸涩,可是她没有说不要这个孩子,在肖瑾看来,便是组好的消息。
“好,你先好好休息,朕有时间再来看你。”肖瑾温柔地说道。
皎月没再回话,肖瑾不舍地离开。出了门,他面色肃然,吩咐刘嬷嬷:“照顾好娘娘。”
说着,肖瑾又扫了一周,不见太医院院正的身影,肖瑾不由皱眉:“太医呢?”
刘嬷嬷回复:“院正方才还在呢。”她紧张屋内的情况,竟也没察觉少了个人。
肖瑾心中疑惑一闪而过,立即吩咐陈寿:“把人找来。”说着,他便往泰安殿去。谁知,刚到殿内,张睿便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柳隽被人劫走了!
肖瑾脸色顿时难看,肖瑾早就察觉到了,从皎月的身世被曝光,这背后边有人在撒一张巨大的网。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肖瑾多年不曾感受过。这人究竟是谁,为何总是能知道他要做的每一步?!
肖瑾怒而拍桌,可是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突然间就天旋地转,只来得及看到张睿惊恐的脸,瞬间,肖瑾便人事不知。
待肖瑾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为他看诊的是太医院副手。肖瑾看了一眼四周,不见院正。陈寿面色有些难看,上前汇报:“太医院院正,在家悬梁自尽。家人……尽数逃了,已经命人去追了。”
果然有问题!
肖瑾撑着身子要起来,陈寿与太医相劝,肖瑾不听。此时,皎月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她皱眉看着他,似是不满,又似是关心:“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逞强?”
肖瑾看到她,十分高兴,继而又察觉到异常。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昏迷呢?太医院副手小心翼翼地上前解释:“陛下,您中毒了……”
“什么?!”肖瑾面色大变,怎么可能?!
皎月扫了一眼四周,太医和陈寿立即退下,皎月坐在他床边,淡淡地道:“有人下了毒。你陪我喝了那汤药……”
肖瑾顿时急了:“那你如何?”
皎月见他面露急色,满是关切,面色稍缓:“你中的毒,不在汤药里。而是……那蜜枣。”
她怀孕后,喜酸不喜甜,肖瑾陪她喝了药,她吃的酸梅,他吃的甜枣。
下药的人,很是了解他。
又是这样。背后的人,几乎步步算准。肖瑾的脸色更加难看。
皎月道:“我已命人封锁消息。外人只当是我孕吐难受,你陪着我罢了。”
肖瑾见她如此冷静地处理这些事,不由怔楞。早就知道她聪慧,竟不知她如此聪慧。皎月不顾他吃惊,继续道:“我另命人暗中去寻解药。你……也莫忧心。”
肖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问皎月:“若是找不到解药,我会如何?”
皎月道:“太医说,若是找不到解药,最多两年……”皎月对于这个巧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思儿想害她,吃下忘尘散的解药,最多便是活两年。只可惜她有星光,这等俗物与她无碍。
没想到的是,燕王给肖瑾下的毒,竟也类似。若是不被察觉,两年内,肖瑾的身体会慢慢衰退,外人看来便是自然而然地死亡。偏偏,他陪着自己喝了忘尘散的解药后,再吃下燕王的毒。
两毒相碰,一下就激发出来,肖瑾晕厥,才让太医查了出来。
听了皎月的话,肖瑾竟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还有两年,那就还有时间。”
皎月不得不对肖瑾另眼相看。面对生死,他竟然能如此淡然,不得不说,做皇帝的,心态还真是好。
皎月却不知,若非她肚子里有了孩子,肖瑾此时才不会如此淡然。有了孩子,他便是一个父亲了。这江山,他要亲自交到自己儿子的手里。所以,他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且,因为自己中毒……她留了下来,留在自己身边,肖瑾忽然觉得,这也许也是老天的意思。如果自己不是面对这样的生死大劫,她也许早就走了吧?
这么一想,身中奇毒,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中毒后,肖瑾的身体短期内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便如常上朝下朝,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除了知情人以及……真正的凶手。
暗地里,肖瑾早已派出各路人马,一路寻找柳隽,一路追查院正之死,一路便调查下毒之人。而明面上,肖瑾也正是提出重审当年的巫蛊案。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两年后他还是没有找到解药,那他必须现在就开始行动。皎月,不仅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他孩子的母亲。若是两年后他不在了,那皎月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君王。
年幼的君王,最有可能成为掣肘的傀儡。所以,他得给她最名正言顺的身份,让她也有干涉朝政的能力。
在他中毒后,皎月的所作所为,清醒理智,让肖瑾刮目相看。他相信,她会是一位很好的皇后与……太后。
肖瑾发布的一道道命令,不断地在前朝后宫惊起一道道惊雷。
皎月坐在葡萄架下,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偶尔,还能感觉到他在里面游动。肖瑾一有时间,便会来陪他们母子。
他在抓紧自己人生最后的时间,替他们母子铺路。肖瑾已经查到了,带走柳隽的人是燕王。这背后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亲弟弟在搞鬼。
肖瑾震惊之后,又觉得理所应当。若是他死了,燕王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若是燕王,也会这么一拼吧?只是为难他了,竟在众人面前,扮演了这么多年的纨绔。
皎月知道肖瑾的急躁。这辈子顺风顺水,却没想到突然间所有的事都不再顺着他的想法了。她也知道,他是真的……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好。
可惜,她是无心无肺之人啊。在皎月还是魔女之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数不胜数。她若是人人都要愧疚,岂不是要愧疚死了?
她要做的,只是完成原主的心愿而已。其余的……与她何干呢。
在皎月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当年的巫蛊案,终于有了结论。当年的江湖道士早已被杀,但是他却有个徒弟,暗中留下了师傅顺手从陈家偷的一枚印章。这枚印章,最终成为陈思儿倒台的证据。
陈思儿被查出亲手害死长子,陷害柳皇后,恶毒至极,撤其封号,本该处以极刑,但因皎月有孕,不宜见血,暂且将其关入冷宫,延后处置。
陈家统统入狱,同样延后处置。
为柳家平反的旨意一发出,紧接着的,便是肖瑾宣布册封皎月为后的旨意。既然柳家是清白的,以皎月的身世和她怀有龙子这两条,做这皇后绰绰有余,加上朝堂上众人都对柳家格外同情,便也无人反对。
与此同时,肖瑾命人暗中清缴燕王的势力也有了成效。燕王并未发现自己阴谋败露,竟叫肖瑾打了个措手不及。逃命要紧,燕王哪还顾得上柳隽。
就这样,柳隽与姐姐,终于团聚。
看到姐姐高耸的肚子,柳隽瞬间便落下泪来。被肖瑾囚禁的时候他没有哭,被燕王关押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可是看到姐姐的瞬间,他却忍不住落下眼泪。
“傻瓜,哭什么哭。我不是说了吗,只要好好活着就好。”皎月小心地替他擦着眼泪。柳隽呆呆地看着姐姐,这话,明明是梦里的姐姐对自己说的。为什么姐姐她会知道?
皎月看着他呆滞的模样,抚着肚皮,幽幽地看向远方:“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柳隽一时不解。
皎月笑道:“我说过,要让下一任帝王,流着柳家的血……”
柳隽悚然一惊。姐姐说过的所有的话,如今似乎都应验了。这……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姐姐步步为营的算计?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柳隽许久了。
“好了,擦干眼泪。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转眼便是册后大典。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皎月身着金银丝鸾五凤绣纹朝服,凤冠在身,纵然身怀六甲,依旧明艳逼人。她扶着帝王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了宫台之上。
在她身后,是跪倒的百官。伏拜在人群中的温时年,大着胆子抬起头,恰好与她的目光遥遥相望。
回眸一笑胜星华。
原来,我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早就登上我无法企及的高位。
皎月成为皇后后,肖瑾越发离不开她。宫里宫外都知道,新后盛宠,帝王爱之。
三月后,皎月产下一子,肖瑾大喜,立即册封为太子。
一年后,意图谋反的燕王终于被擒,肖瑾将其囚在皇陵,日夜逼问解药下落,燕王却宁死不说。
又过半年,肖瑾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他留下遗旨:传位于太子,皇后可垂帘听政,与执政们共同辅政。
皎月坐在肖瑾的床边,看着这个男人虚弱地喘着气,一条一条地吩咐下去,为的是她,是他们的孩子。
肖瑾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娇娘……来生……来生朕会早早地找到你,不、不让你受这么多苦,你、你等着朕,可好?”
肖瑾期盼地看着她,可是直到他那双眼睛失去最后的光亮,皎月也没有说出一个“好”字。
我本无情,又哪能许诺你来生?
“陛下殡天了!”陈寿哭着高喊,刹那间,皇宫一片素缟。皎月抱着依旧年幼的儿子,缓缓站了起来。
变天了。
依旧美若少女的皇后,就这样登上了太后之位。
眨眼,便是十年。
皎月站在宫台之上,望着夕阳之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微笑起来。她用时间证明了自己,执政们从不满到服气。
她的孩子,将开创一个盛世。
看到了吗?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皎月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北关时的那个少女。
在心中说完这句话,皎月就好似觉得心头微抖了一下,那是原主的执念,终于在这烂漫的夕阳下,彻底散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少年稚嫩的嗓音:“母后!”
皎月回头,便看到头戴金冠的儿子牵着舅舅的手,欢腾地朝她跑来。而他们身后,太傅温时年,闲庭信步地走着,嘴角依旧挂着她最熟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