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1 / 1)

面对顾郁洲了然的目光,白芷也只能说一句:“您开心就好。”

顾郁洲笑笑,没再说话。白芷也没有再解释,而是埋头接着写教案和计划书。一项计划越要有可执行性就越不能依靠别人,可以考虑进尽可能多的外部因素影响,但是“做”这一条,一定要把自己能做的尽可能列出来,以“我”为中心然后去做,不能“等”。

譬如建议了林骏去南方,白芷“做”的是劝,之后林骏会不会去、什么时候去、去哪里、去了之后多久才能干出成绩来,这些都得要“等”。那这个计划对白芷而言,它就是虚的。不能说无用,但处极其有限,只能算是一枚冷棋。

想要有成果,还得白芷自己去“做”。在“做”的时候,林骏如果成了,那是意外之喜,如果不成,也不至于就傻等着耽误时间。

她现在要计划的就是自己做什么。顾郁洲给了她一个极宝贵的建议――先做起来,需要迁徙的时候再迁徙。白芷决定在附近选个址,先把山门建起来,与这件事要同时办理的是人的问题。一个门派,没有弟子算什么门派?除了弟子,还需要很多的基层的人员,以及物质基础。

物质基础现在不成问题,启动资金她还是有的。

关键是人。白芷捻了捻手指,慈幼局里孤儿不少,从小收养来做弟子倒是有可能,但是怎么养?

【跟慈幼局抢买卖得了!】白芷做了个决定,开始写一份自己开慈幼局的计划。慈幼局需要持续不断的资金做支持,那就要置一份有持续产出的产业,则买田置地就不可避免了。田地需要有人耕种,就要招佃户。还要开铺子,这样银钱周转会方便一点。

【我仿佛是来做地主的,可我明年明人打算做师祖的。】白芷有点不敢置信。回头想想,顾府这样的产业,早就是地主了。如果算上本家,那早就是……割据势力的一员了。白芷咬着笔杆,哭笔不得。

从这一天起,白芷便开始了“置产兴业”,先是找到了城里的中人,询问有无田地、房舍出售,再是往城里贫民聚居的地方Q,看能不能淘些合用的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忘不了白及等人的功课。

顾郁洲开始两天还冷眼看着,第三天就忍不住了:“你是要在这里安家了?”

白芷道:“本来家就在这里么。”

“支林骏南下果然是为了‘剿匪’。”

“不是的,”白芷说,“求人不如求己,我是准备自己动手的。出那么个主意,是为了把他从陈王的船上拽下来,别出事牵连到咱们。如果还有别的收获,都是意外之喜。他要是把这事忘了,或者去了别的地方,我还等他不成?南方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我也不会等着他给我清场再过去。就算他现在开始办,回京、谋任、做出政绩来,最快也要明后年了。我可不想傻等。”

顾郁洲微笑:“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很好。有些人不成气候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明明自己那么聪明,为什么会不成事?成事都是利用别人去做,太虚。要自身功夫高,才会有借力打力的说法。四两拔千斤,四两背后是能拔得动千斤的力气。”

白芷转转眼珠子:“还有呢?”

“你不是有打算了?”

“看您谈兴上来了,”白芷凑近了,“指点指点我呗。”

顾郁洲对创业确实有自己的理解,这几天也想了不少。照他的意思,大旗一竖、登高一呼,在已经透出乱相的江湖里,哪怕只凭白芷一个人的名气,也能招来一群人。然后再慢慢筛选,留下有用的、忠心的,淘汰别有用心的、只想沾便宜的,一步一步杀出一条血路,不出三、五年,门派就立起来。再选资质好的弟子,一面调-教弟子,一面树立威望,不出二十年,就是一个新门派。再从弟子里选一、二接班人,最后定下来,扶上马、送一程――这有个一二十年也就足够了。前前后后,花的时间也不多,门派根基也牢固了,可以传之子孙了。

白芷道:“龙蛇混杂、泥沙俱下?”

“名声太差的当然不能明着要。”顾郁洲理所当然地说。

“我要忠心干嘛?”

顾郁洲诧异地看着她:“离心离德的家伙,要来做甚?”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顾清羽一脉都是拆顾郁洲台的离心离德的货。

白芷举手作投降状:“再想想,再想想哈。”顾郁洲的步骤是没有问题的,非常符合客观条件的。但是顾郁洲建的是一个帝王模式,白芷想的是,一开始的气质得奠定好,否则翻版一个连天城,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刨坑吗?

两人差就差在这个“气质”上,所以顾郁洲要“忠心”要“淘汰”,白芷对这个“忠心”还是比较抵触的。“气质”融于每一个细节,大方向看起来一致,细节不对,结果也是天差地远的。【有得磨了,】白芷想,【他好像对这个事挺感兴趣的。】

两人聊过一阵,顾郁洲觉得白芷还是有点顾清羽婆婆妈妈的气质,一气之下把顾清羽叫过来训了一通。顾清羽正猜他的来意,耐心地挨了他一顿,听到最后才听明白顾郁洲抱怨的是什么。“都怪你!她也被带得满脑子怪念头!不要忠心?那不是黑道乌合之众的作派?拿什么聚拢人心?迟早要散伙的。”

不能助长顾郁洲的气焰,顾清羽说:“您来就是为了这个?她自己乐意就让她做好了,您要不开心,自己也去做呀!”

顾郁洲怒道:“难道我还做不出来吗?”

父子俩瞪眼,顾郁洲把儿子打了出去。他还真不方便再自立一派,不说年龄放在那里,门派的规划得以十年计,另立一个山头,算什么呢?被儿子赶出家门的孤寡老人再次创业?

还得去撺掇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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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气完了亲爹,摸摸被打出来的包,转过身也跑去找白芷。白芷正对着一堆田契发呆,她打算买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竟有人捧着田契来投效。这种事情她以前只听说过,现在终于看到了――他们要的是她的庇护,也就是会成为“隐户”,这是历代朝廷最不喜欢的情况。从天下大局来看,这也是个非法行为。【真TM魔幻啊!不是只有官员世家才有这个待遇吗?我这就违法乱纪啦?】白芷想。

顾清羽看到了田契,笑道:“不错嘛。”

白芷道:“这是挖朝廷的墙角。”

“你对佃户好些就是了,这些也是可怜人。捐税、徭役,胥吏盘剥、士绅欺凌,要不哪来那么多的大侠行侠仗义?朝廷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否则朝廷该活不下去了。”

白芷道:“行吧,都以武犯禁了,也不差这一条了,我本来就是逆贼。”

“要是不知道怎么经营,让你大师兄给你找几个管事。不说这个了,老爷子才把我训了一顿,你的事情怎么让他……咳,他想参与的事别人也拦不住。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我觉得比你之前的想法要合适一些。你是得想想凭什么聚拢人心,光有好处是不够的,人心很怪的。”顾清羽对自己人就很诚实了。

白芷道:“我知道,他的想法更合适,照他的来我会少走许多弯路、少遇许多麻烦。”

“可就是太不痛快,对吧?”

“是。”

“那就拣痛快的听,不痛快的放到一边,”顾清羽以过来人的口气说,“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咳,讨人厌的时候也是真讨厌!”

白芷被逗笑了:“我明白的。”

顾清羽道:“林世子这两天也歇够了,选了后天的日子动身回京。他似乎没能劝得动沈雍,你是怎么打算的?”

白芷道:“看他们自己,谁也不能替别人活。”

“你明白就好,我见过太多心软的姑娘,少年们有什么事,她总会想‘都是因为我’。其实不是。都自作多情了。”

“噗。”

顾清羽也笑了:“好了,忙你的去,你做人师父比我称职。”说完,背着手走了。

白芷又匆匆去找陆英,管事她目前还不太需要,但是急需一个账房,教教她看最简单的账目。要建立门派,财政收支是基础,让她记个手账就行,管账,她还真不行。

陆英最近更忙了,一个顾郁洲足以让整个武林人仰马翻,林骏还来了,沈家老太君的“钦差”也来了,安排这些人的食宿、让他们不要惹事把陆英累得疲惫不堪。与之相比,逍遥府就算是全员乖宝宝了。

看到白芷,陆英扯出抹笑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要选房子选好了?准备拿房子做什么?”

白芷道:“办个慈幼局,收些孩子。”陆英道:“那可不一定适合做弟子,顶多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白芷道:“要是能有一两个像你,我就烧了高香了。说正经的,我想要个账房。”陆英一口答应:“好!”又问白芷是否还需要别的。

白芷道:“我想在城外那小山坡那儿建个别院。”

“这就立山门了?”

“老爷子说的也对,先把架子搭起来。一切都停在纸面上,画得再好看,也是空中楼阁。”

“那行。哎,对了,投靠你的人,你可用一用,让他们为你建房子。”

“咦?”

“徭役在哪里都是要服的。”

“……知道了。”

有时候白芷觉得,事情真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她收了田契,比着官府公布的租税额稍减,徭役也只留了建房这一项,消息传出去,第二天竟有更多的人闻风而来,逼得本地官员上门找顾清羽,让她收敛一点,挖墙角别挖得太狠了。

白芷有点茫然:“我下手不狠呐。”

陆英道:“朝廷定的是每年二十天,其实呢……”

“懂了,”白芷终于回过味来了,“那就先这样吧。我不再收人了,总行了吧?”

陆英道:“孙先生是整账的一把好手,也是咱们家的旧人,可以放心的。”

【魔幻。】白芷心说,回到房里写了个条幅――不忘初心。打算每天照三顿饭对着条幅念叨念叨,否则就这个“创业”法,一不小心就奔着顾郁洲规划的道理一去不回头了。

人手有了,钱她手里多的是,一面自己学点会计,一面找人选址、画图纸,要建她这一派最初的山门。书房里摆着一张大大的本府的地图,白芷、孙先生、找来负责建筑的张师傅围着地图指指点点。

张师傅说:“正是农时,现在人既不足也耽误收成,雇工价也高,木料砖瓦都需要准备,图也没画出来。不如到秋收之后,小人这里图也得了,工料也齐备,那时候一气建成,多好?”

孙先生道:“一里一外,能差出两、三成的钱。粗活有人做,像雕花、家具这些还是要雇工的,就像张师傅说的,耗时还做不好。”

白芷道:“那先选址,要有演武场,有宿舍,唔……我再看看……”

正说着,白及板着一张小脸,引着沈雍来了。孙先生见状,领着张师傅出去:“请随我来,先支领纸笔、出城堪地的车马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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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雍是来告辞的。

他是“我不管”、“我不要”,阮淇却有一句话说得还挺对:“你堂堂沈家少主,留在顾家,难道不是给顾家添麻烦吗?”

哪怕还没想明白,沈雍也觉得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肯走,阮淇求之不得。阮淇还有个杀手锏没使出来,当初顾郁洲是怎么把顾清羽搞回家的,沈家也能这么把沈雍给弄回去,无非就是让他在外面呆不下去。顾清羽能反爹,沈雍能反谁?沈家都是他的。当然这一招对顾家无效,这个阮淇不对沈雍说明,也是吃定了沈雍关心则乱,不愿意把白芷牵进来。

果然,沈雍答应离开顾家。

白芷与沈雍寒暄两句,一看白及的脸就知道他又别扭的,摸着他的头说:“来看看,这是以后咱们自己的地方,你有什么想法只管提,一会儿跟张师傅讲,咱们再商议。”

白及惊喜地问:“这是以后咱们的门派吗?”顾府虽好,终非久居之地,白及最怀念的还是跟白芷行走江湖的日子,如果他们能够有自己的地盘就好了。师祖他们就在这里,想他们了很快就能回来探望嘛。

沈雍不及说自己要离开就捕捉到了这一句,不由问道:“你这是……自立门户?”

“对呀。”

“你是顾五爷独生爱女,你……这里,这些这府里一切都是你的。”

“那就可以不要自己的事业了吗?”白芷说,“我还有师兄师弟。哪怕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也不妨碍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我喜欢这样!我们白及也喜欢。”

白及满眼的喜悦,用力点头:“嗯!”

沈雍要告辞的话一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终于明白为什么伸手总是抓不着她。

白芷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沈雍回过神来:“我要离开了。”

白芷眨眨眼:“想好了?”

“想好了。”

“一路顺风。”

“嗳。”

白及开心得要命,觉得真是双喜临门,目送沈雍离开之后跳了起来:“师父师父,咱们去看看咱们的门派吧!”

“还没盖起来呢!”

“那就先看看地!”

“好~”

第二天,师徒二人骑马到了郊外,白芷看看白及的手臂,说:“还行。”白及抬起右臂晃了晃:“嗯。”顾郁洲也带着几个随从跟了过来,看这师徒这样的互动很是糟心,冷哼一声,带人策马跑去小山坡的另一边。

白芷与白及信马游缰,指指点点。白芷恶补了点选址的风水学:“附近要有水源,但是不好离得太近,万一河水涨了,会泡坏房子的……”

白及则幻想着“咱们的门派”,乐不可支,不停地点头:“还要个大大的停尸房!”

“噗,怎么想要这种东西?要也要病房。”

“纪小哥说的,你们去了义庄,不带我。还说我小,我不小了。”

“那也再等两年,你先跟着我煎药、抓药,给你师弟师妹换尿布吧。”

“啥?”白及惊了,“已经有师弟师妹了吗?”

“现在还没有。”

“哦――”

“你是大师兄啊。”

“嗯!”

风把他们的对话送进了顾郁洲的耳朵里,顾郁洲又憋了火。为什么会要自己搞慈幼局?为什么要不问资质就收徒?顾家宗族几百上千号人,适龄的孩子没一百也有八十,不,放宽了选,整个连天城也能拿出上千号的孩子,百里挑一也给你挑出十个好苗子来!

远处传来马蹄声,顾郁洲眯起了眼――林骏出城了。

一直以来林骏都是与顾郁洲打交道,此时与白芷寒暄了一阵,依旧是与顾郁洲凑到一处说悄悄话。林骏看得出来,顾郁洲看似是一位被篡位流放的“上皇”,实则虎老余威在,说话依然管用。顾郁洲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要先回京城折腾一回,因为林骏提出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希望顾家在京城的别府能够出手“守望相助”。

【靠自己是没错的,这丫头稳。】顾郁洲想,刚才那点不快就消散了不少,对林骏也和悦了起来。“这是自然的。”顾郁洲说。

一老一小小声说说形势,林骏提醒顾郁洲,江湖上的事如果闹得太大,朝廷肯定要弹压。到时候,他会设法提前通知顾郁洲,但是顾郁洲也不要自己碰与朝廷对上。顾郁洲表示理解。

两人说得正投契,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白芷看了一眼,是几个女子,心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出来踏青。】

等她们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袁香君吗?身后那两个丫环也不算面生,都是随她过来的。沈雍昨天来告辞,阮淇、沈觉、袁香君肯定是跟他一块儿走的,现在她怎么自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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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香君忧心如焚,到了白芷面前,焦虑的神色才熄了下去。

白芷等她下马走近,与她客气地问了一声好:“袁小姐。”

袁香君深吸一口气,盈盈下拜,声气有些哽咽:“顾小姐。”

“这是怎么了?”

袁香君四下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沈公子没有来找你吗?”

“他不是昨天就走了吗?你们不是一起走的?”

“没有,今天早上,他忽然说不走了,然后就消失了。阮先生他们都追不上他,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他就来找我师父了?”白及哼唧着,“真会赖人。”

“再多嘴我就把你丢给老爷子教育。”

白及抿上了唇。

袁香君心中一片酸楚,仍然说:“顾小姐,沈家如今的情势你应该知道的,老太君年事已高、沈清又虎视眈眈。可今天早上,沈公子要离开的时候,沈叔叔问他‘沈家怎么办?’他居然说‘沈清要,那就给他。也没什么不便,我们本来就不像顾家管得那样多。’我没有办法,只好再回来了。你与沈公子投契,就劝劝他,让他回家吧。”

她一心想做沈家少夫人,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方法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好。这是一桩高攀的婚事,她也做好了放低段、鞠躬尽瘁的准备,哪怕沈雍对她没什么感情也没关系。错过了沈雍,她再难寻到这样的夫婿。

但是少女的心总有一丝期盼,还是希望两人能够举案齐眉的。发现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人,个中滋味真是难以描述。虽然早上她问的时候沈雍并没有承认,但是直觉告诉她,沈雍不回家一定是因为白芷。不然说什么“我们本来就不像顾家管得那样多”?

现在,她得过来求这个“沈公子的心上人。”哪怕沈雍早上对她说:“你回家吧,别听老太君的。我知道她应该对你有所允诺,我可以告诉你,她说的不算,你不要耽误了自己,找个敬爱你的人共度一生吧。”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本该循规蹈矩的沈公子昏了头,但是,只要人回去了,终还是能回到正轨的。为了这个,现在让她磕头求饶都行。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为了让孙子回家,老太君舍弃她的时候是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见白芷不接话,袁香君的丫鬟跪下了:“顾小姐,你帮帮我家小姐吧。顾家偌大家业都是你的,我们小姐没有你这样好命,她只有寻好夫婿才能安身立命,不然就要看嫂子的眼色过活了。沈公子一走,我家小姐以后还能依靠谁呢?”

“艹。”白芷说。她以为自己是个江湖人,拿了个种田剧本、基建剧本、割据剧本,再掺合了半本官斗已经够扯的了,现在又给她一个言情剧本儿?还带掺家庭伦理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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