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巧云嫁的尹家当真有钱,见面便送给林霜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描金石榴花匣子。林霜接过后本欲让春芽收起来,婕姑姑笑着对她道:“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林霜只得当场打开,只见金光一闪,她差点没把持住惊叫出声,满眼金光灿灿晃了她的眼睛。
“云表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霜推回去,这回不是客气,是真的被吓到了,匣子里是一套金镶珠宝累丝草虫花样头面,总共十二件,件件金碧辉煌,做工精湛,上面嵌的珠宝颜色鲜艳,品色上乘,即使林霜没有自己去打过首饰,也知道这套首饰价值不菲。
“以前我们姐妹相隔南北两京,没有亲近过,以后同在一城,咱们要多走动。”卢巧云握着她的手诚恳道。
可就算是要亲近,也不带这么大手笔的。
婕姑姑见她为难,笑着道:“霜姐儿别推了,这是你表姐特意去万宝楼为你定做的。”
盈盈在一旁看着,知道她们的来意,调侃道:“你云表姐富的很,送礼从来都是很大方的,我还见过比你这个更夸张的呢。”
婕姑姑用手指点点她额头,笑着摇头道:“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嘻嘻笑着偏头,躲避的时候用手护着肚子,卢巧云见了,眼神一黯。
婕姑姑也不闹她了,正了正神色,坐直了道:“都是自己家人,我就不跟你们遮遮掩掩的,这次上门来,一来是见见霜姐儿,有些话不好在孙府人多的时候说;二来是想让霜姐儿帮帮你云表姐。”
林霜捧着那个装首饰的大匣子,只觉得手上千斤重,可现在退也不可能了,只得把匣子交给春芽收着。
盈盈看出她的难处,将下人都支出去,小声问:“怎么,那妓子还没赶走?”
袁巧云眼眶发红,用帕角压了压眼角:“出了那么大的事,相公也怕被人参,便把人送走了,不过日日去见她,经常彻夜不归。”
她说完嘤嘤嘤小声哭起来,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沉默的看她哭。
“云表姐,您别太伤心了,凡事都有办法的。”她哭了一会儿,林霜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她。
“要说表姐夫那人,好歹算是个人物,全无依仗,靠读书科举白手起家,仕途能走到今天的地位,这是何等的聪明绝顶,怎么突然就被猪油蒙了心,对一个妓子丢不开手呢?”盈盈愤愤不平道。
“那些个污糟玩意,专门学的是哄骗男人的手段,整日里风花雪月,还学着文人墨客吟诗作曲,整了一个什么才女的头衔,尹开济前半生是苦过来的,哪见过这些花样,可不就被迷了心。若是寻常妓子,买回来放家里,日子久了他也就过了新鲜劲,偏偏她是南市楼的官妓,买卖不得,这么个求而不得的人,可不让人抓心挠肺。”婕姑姑咬牙切齿道。
袁巧云定了定神:“本以为有了孩子,他便会收敛一些,谁知道我这般不小心,中了那贱人的计……”
“事已至此,你责怪自己也没用。”婕姑姑安慰她,转而拉着林霜的手,“霜姐儿,现在只有你能帮云姐儿了,尹开济是读书人,骨子里还是以家庭为重,若是让云姐儿再怀上孩子,想必他会回心转意的。”
林霜心里发苦,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生孩子是夫妻间的事,找她又有什么用?可看到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袁巧云,又怎么了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云表姐小产没多久,须得把身子先调养好才行,她年纪这么轻,还怕将来没孩子吗?”
婕姑姑听了一愣,袁巧云也抬起泪眼望着她。
“听说你摸一摸就会有,你帮她……”
“您别为难林霜妹妹了,她怕是看出来,我近期是没希望怀上的。相公现在都不去我屋里,我又怎么怀得上?”袁巧云说完更伤心了。
林霜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你先把身子养好,生孩子重要,还能重要过你自己的身体吗?”
“那到底得多久啊?”婕姑姑身体向前倾,着急的问,“调养到年底够不够?”
林霜额头冒冷汗,年底是户部最忙的时候,那名妓不也得冲业绩么,只怕没希望,支吾道:“要,要不再多几个月?”
“最多等到明年四月份,”婕姑姑拍板道,“再不能往后推了。”
送走婕姑姑和云表姐,林霜背上出了一层汗,与盈盈相视无语,也不知道明年四月份该用什么话去搪塞,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结果把人忽悠一顿,实在是不道德。
回到所居的跨院,春芽见她心事重重,劝她道:“你要是实在为难,不如去求长兴侯爷,让他治一治南京官场的风气,太祖皇帝不是下令不准官员狎妓么?”
林霜哭笑不得:“你以为长兴侯是什么人,你求他治他就治啊,对他又没好处,还得罪南京的一众官员,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
吃力不讨好的事,长兴侯自然不会做。
每月塑望日南京内外文武守备官员要去守备厅议事,端午节过后首次议事,各部官员和内守备太监蒋综先到,长兴侯因为住的远,每次都是最后踩点才来,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内守备太监蒋综望着上首空着的椅子,胸中的怒意不住翻腾。那位置代表了南京最高权力,老魏国公任外守备时,因资历高又在这位子上坐了十来年,没人跟他抢,蒋综心里有想法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后来老魏国公去世,武安侯郑鹏任南京守备,他是郑妃祖父,郑家势大,他资历倒是有,可惜不懂做人,爱摆威风,对守备太监和众官员指手画脚,这位子没坐稳两个月,就被南京这些官员挤兑的坐到下面去了,蒋综被拱上了这第一把交椅。后来郑鹏卸任,郑家的另一位伯爷郑箜继任,他资历浅又没本事,一来便直接被安排在最末尾,没过多久也灰溜溜的走了。
新来的长兴侯,身份够却年纪轻,因得皇上宠信,身上又有军功,南京官场对他的到来持观望态度,倒是没有给他下马威。他第一天来议事时态度好的不得了,谦虚又和气,还非常懂事的推成国公和继任魏国公上去坐,这两位现在不任守备,自然推拒。于是他又推蒋综坐上首,蒋综觉得他知情识趣,想结个善缘,礼节性的跟他推了一手,谁知这小子突然就没了眼色,一屁股坐上去,还不情不愿的说是不想辜负大家的美意。
美意个屁,我就推了一下而已,按照官场规矩不是要推个五六轮才落座么?蒋综气的牙痒痒,最可恨的是他居然默认这位子就是他坐了,每次来直接奔着那位子去,搞得蒋综就算坐在上面,也得起身让给他。
真是欠敲打!
蒋综缓和了一下气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了体面。他又把目光放在礼部尚书卢战身上,这老头是个认死理的,听说为了宅子的事把长兴侯给打了,哼哼,倒是可以先让他们斗上一斗。
下面都察院金大人也在看卢尚书,他真怕一会儿长兴侯来了,他们两个人还打起来,万一激怒了长兴侯,那刺头不管不顾,非要把侵占的官廨清退出来,那他也得跟着遭殃。
外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地板都颤了,如今大朗朝尚斯文,走个路还能这么大动静的只有长兴侯一行了。
“抱歉,让各位大人久等了,住的远,在路上耽搁了。”长兴侯走路带风,袍角卷起一股朝露的湿意,一边抱拳赔罪,一边打着哈哈。每次都这么说,可人家是按点来的,并没有迟到,别的官员也不能说他什么。
待走到卢尚书面前时,他突然脚下一顿,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聚过去。
来了,莫非要当场算账?蒋综心想。
糟了,莫非要在这算账?金大人心口一跳。
“哈哈哈,世叔来的挺早啊!”只听长兴侯爽朗的声音响起。
卢尚书虚手一让,客气的道:“侯爷路途遥远,来的也不晚,请上座。”
下面一片绝倒。
长兴侯大马金刀的坐到上首太师椅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今日议事,先把官廨的事情解决了,为一个宅子,卢大人追我打了两回,再不给解决,这南京城本侯都不敢待了。”
这话也就他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要是别人肯定捂得死死的,把这个当成一生耻辱,且看他样子不觉为耻,反以为荣,金大人奇怪道:“怎么侯爷和卢大人是叔侄关系?”
卢尚书捻须笑着摇头,长兴侯大手一挥:“尚书大人的表妹的什么亲戚来着,是本侯舅母的表亲,这个先放一边,都察院先将清查的结果跟大家汇报一下,今日便议个章程出来。”
金大人便起身将册子上的大致情况念了一遍:“……有军民高钺等侵占西廊北字六百九十五号至八百三十八号……东廊北字一千五百七十九号至一千七百十三号官房一百余所……其中只有官员见住者一十七所,其余或自住,或借人住,或典赁开店买卖……”
长兴侯:“如此既已查明,每部出个意见,上次议事时否了的便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