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怎么来了?你让他等一会儿。”这里的事还没完呢。
卫柔絮却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林霜心里奇怪,便对顾妈妈道:“顾妈妈,我相信你也不希望顾管事和顾洪亮被这个铺子拖累,他们现在亏的不多,抽身还来得及,若是再继续亏下去,我也没有能力救他们的,你们且先回去,明天我再通知这事怎么处置。”
顾良和顾妈妈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顾洪亮还想要求林霜让他经营这个铺子,被顾良一个眼神打住,这才愤愤不平的转身。
“叫我哥哥进来吧。”
卫柔絮走到林霜身边,在她耳边道:“林大少爷看上去有些焦虑。”
林霜奇怪的看她一眼,自己走到门口,见林夏在院中的石桌旁走来走去,似乎有什么烦心事。他不同于以往的乐呵呵,今日穿着一身短褐,衣带都没系好。
“哥哥!”林霜出声喊他,“你今天怎么来了?”
林夏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一闪而逝,转而挤出一个笑容,道:“哦,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林霜偏头看着他,林夏眼神闪烁,慌忙转过头去。
“还没吃早饭吧?正好我们一起吃。”林霜不着急,他既然找上门来,有心事忍不了多久会主动说的。
林夏不置可否,跟着她走进屋内,林霜不问他,给他倒了茶,只跟他聊一些家常话,林夏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思绪飞到哪里去了。
一会海棠端来早饭,林霜招呼林夏过来吃,林夏食不知味的扒了两口粥,对桌上的小菜视而不见。
林霜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慢慢的吃着,心里猜想他是闯什么祸了。
吃完饭,林夏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起身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我就走了。”
林霜静静地瞧着他,明明软糯的一个小人,却给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林夏被她的目光定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若是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
林夏烦躁垂下头,心内天人交战,最后架不住她的逼视。低声问:“你有钱没有?”
“要多少?”
“你有多少?”
林霜吓了一跳,走到他面前厉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还要瞒我?”
“爹爹被抓进监狱了。”林夏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道。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娘不让我跟你说,可我在南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实在想不到法子。”
林霜勃然大怒,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她,她还纳闷昨天陈娘子为什么没来参加春芽的婚礼呢,不过现在骂林夏也没用,林霜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放缓语气柔声问:“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林夏抽着鼻子,红着眼睛道:“我们接了一单做百宝匣的活,签合约的时候说好了是镶嵌珍珠、琉璃、绿玉、杂宝这些便宜的宝石,宝石都是揽户自己提供的,拿匣子的样品去给他们看时,也没说不对。可等到我们交货时,那揽户说镶嵌的宝石不对,应该是镶红宝、蓝宝、猫睛、金刚石这些贵重的宝石,怪我们私吞了宝石,不但收走了做好的匣子,还扣下先前交的一百两押金,让我们赔那些贵重宝石。”
“……爹爹跟他们说理讲不通,一着急就把那揽户打了,他们就把爹爹扭送到县衙。”
林霜一听就知道他们中了人家的圈套,“县官怎么说?”
“说合同上写的明白,是要镶嵌贵重宝石,判我们赔……”
“那肯定是揽户在合同上做手脚了,你和爹爹都不识字,也敢签了合同?”
“以前在北京干活从没签过什么合同,这是南京才有的东西。之前我和爹爹去了解过,跟我们一起签合同的有七个木匠,他们都是跟那个揽户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当时里长、甲首都在,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念了合同,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们就跟着按了手印。”
“那些木匠是本地居民,你们却是外地刚来的,所以他们联手坑你们。县衙那边判决具体要求赔多少钱?”
“四……四百两。”
林霜拉他起来往外走:“我们没有这么多钱,你跟我去见二老夫,孙府好多人在衙门任职,肯定有能说上话的。”
“他们会管这事吗?娘说你又不是真的伯府小姐,麻烦孙家人不好。”
“管不管都去试一试,他们不管,我去求盈盈表姐和云表姐,总不能让爹爹在牢里受苦。现在麻烦的是白纸黑字,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只怕这官司不好打。”
“妞妞,没想到拖累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林霜狠狠瞪他一眼,难怪陈娘子经常削他,连她都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卫柔絮从外面进来,撞到他俩,连忙问:“七小姐,您要出门吗?”
“你不用跟着。”
林霜现在脑袋里像有一个沉重的朽木轮子,吱呀吱呀的缓慢转动。她来南京,一直不愿意给孙府添麻烦,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赚钱,其实是想能自己独立起来,不再依靠伯府生活,至少在成年之前,她要做个隐形人,等时间将她这个人在伯府众人的记忆里消除后,她才能脱离伯府掌控,另立门户。可父亲出了这么大事,不麻烦孙府是不可能的。
她拉着林夏匆匆往外走,走到折带朱栏板桥桥头时,见桥的另一头山壁石洞门里走下来一位头戴儒巾,身穿玉色绢布澜衫的高挑少年。木板桥两旁的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刚开始结花骨朵,清晨的阳光温柔的穿过翠绿的嫩芽,点点印在他身上。少年风神秀异,衣带飘飘,恍若下凡的谪仙。
林霜一下愣在那里,眼睛发胀。
“怎么,不认识了?”少年缓步走到她面前,漂亮的桃花眼挑起眼角,声音清冷,却掩不住眼里的愉悦。
“沈少爷……”林霜视线模糊,嚅嚅喊出他的名字。
“七小姐!”沈钰身后冒出一个脑袋来,清脆的喊了一声,。
林霜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秋实?你怎么来了?”
秋实上前跪到林霜的脚下,磕了个头道:“奴婢从伯府逃出来,遇到了沈家表少爷的船,求他带我一起来的。”
逃?林霜抬头看沈钰,这人一年不见,长高了不少,下颚线已现少年的干净利落,五官更加精致立体,背手而立时一派优雅贵气。见林霜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询问的瞪着他,沈钰抿嘴轻轻一笑,现出嘴角两颗米粒大的酒窝。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住了她睫毛上颤动的水珠,傲娇的道:“我只管把人带来,其他的懒得过问。”
林霜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哦,对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把秋实拉起来,“晚上再问你。”说完转向沈钰:“沈少爷,你回来太好了,我正遇着麻烦了。”
沈钰扬着下颌,眼角轻轻一挑,等着她说下去。
林霜便吩咐秋实去找卫柔絮拿银裸子给领路的小丫头,然后拉沈钰去屋里,把事情的经过跟他复述一遍,林夏在一旁补充细节。
沈钰听了微微皱眉:“只怕孙府能帮的忙有限,市场有市场的规矩,合同的效力是最大的,像南京这样商业发达的城市,再有权势的家族也不能公然阻扰市场秩序。”
“我知道,我找二老夫人,一方面希望通过孙家的势力干预,先把爹爹从监狱救出来,另一方面想找到其他几位木匠,若是他们肯作证,这官司还有打的可能性。实在不行,看能不能与那揽户谈判,把损失降到最低。”
沈钰:“木匠与你说的揽户合作多年,形成依附关系,不会为你们作证。与那揽户谈判倒是有可能,不过私了的话工钱和押金就要不回来了。或者我们能找到背后订货的商人,查询他订的是什么货,将其他木匠签的合同跟做的货摆到公堂,这事才有翻案的机会。”
“可合同是跟揽户签的。”
沈钰:“合同是最大的麻烦,不过县令判案也会考虑案情的合理性。”
在林霜的意识里,官商都是勾结的,不过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该去试一试。
“我们怎么去找那背后订货的人?”
“你大哥跟我走,我找人去查,孙府那边暂时别惊动,别忙帮不上闹得鸡飞狗跳。”说完起身,眼神往林夏那边一瞟,示意他跟上。
沈钰这人还是很靠谱的,林霜从见到他时一颗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她跟在后面送他们出门。
“沈少爷,大恩不言谢,找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沈钰在桥头停住脚步,十分骄傲的昂着头,眼睛向下睨着她,突然白玉般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有一个大秘密要与你分享,不过等了结这件事再说。”
等他走了好久林霜才缓过神来,扫了两眼身边痴呆状的丫头,心说这人怎么跟妖孽似的了,年纪越大越不得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