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从伯府逃出来是怎么回事?”林霜终于静下心来,便开始调查秋实的情况。
秋实垂头站在她面前,这段时间她似乎受了不少苦,原本丰腴的面颊都凹了进去,眼里也没有往日的神采,看人都是怯怯的。
“七小姐,我在伯府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靠您。”
“你母亲不是在大太太院子里做管事娘子吗,怎么会待不下去?”
秋实抹了把眼泪道:“原本我娘把我安排到熙照院,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伺候四少爷,您变成七小姐后,她眼见着这条路没希望了,便想法子让我去伺候大少爷,可大奶奶正提防着呢,三两下便把我给打发了。我娘一狠心,就,就指使我去爬大老爷的床……”
“噗——”林霜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她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秋实在她背上拍了半天才平静。
“爬什么……大老爷多大年纪了,你娘疯了吗?”
秋实因为有她娘老子罩着,从小就比一般小丫头过得舒服,性子里也保留了一部分骄纵和任性,整个熙照院里,她是最会偷奸耍滑的一个,整日跑各院去聊八卦,别人还不敢说她,所以她说话向来直来直往不过脑子。
“来都来了,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我娘能当上管事娘子,还不是因为大老爷提携,现在我娘人老色衰,在大老爷面前失了宠,便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林霜只觉得天雷滚滚,震惊道:“这要是被大太太知道了,你娘还不被赶出去?”
秋实吃了苦,却本性难改,可能是回到林霜身边,感觉安全了,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鄙夷道:“大太太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院里那些管事娘子,哪个跟大老爷没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太太才精呢,家里这么多莺莺燕燕,大老爷忙不过来,就没心思去外头沾花惹草,她也不用多花钱养姨娘和庶子庶女。”
这真是……会持家过日子。
“可你在这里的事瞒不住,你是应城伯府的家生子,如果你娘一定要叫你回去,我是留不住你的。”
秋实扑通一下跪在林霜面前,哀求道:“七小姐,您帮帮奴婢,以后奴婢做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对您忠心耿耿,以前我不知道您的好,您离开后才知道在您屋里伺候是最快活的事。”
林霜为难道:“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且在这里住着,我写信回去给二太太,请她帮忙劝劝你娘,但是她同不同意你留下,不是我说了算。”
秋实又给她连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
晚上沈钰差人送信过来,说是找到了另外六个木匠,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没有一个愿意帮着林忠说话的。背后订货的商人也找到了,但那人也是与揽户合作多年,不愿多事,连见都不愿见他们。现在只剩与揽户谈判一条路了,今日已经联系他,约好明天在聚宾楼相见。
然后送信的人还带了个包袱给她,林霜打开一看,是一套改小的书童衣服。
“想的还挺周到,知道我在家等得焦急。”
卫柔絮在一旁看着,问她:“您想亲自去聚宾楼见那个人?”
“我去看着放心些。春芽刚成亲,顾妈妈现在不顶用,明日只能让你在家里坐镇,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我带秋实去,从小院的角门走,万一真有什么急事,你去前院找春芽,让溜儿去聚宾楼找我。”
“家里您别担心,只是您和秋实出去我不放心,要不还是让毛聪跟着吧。现在事急从权,相信他们不会计较的。”
林霜半天才想起毛聪便是溜儿,权衡了一下道:“你去跟顾良说一声,让他明天跟我去。”也算是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毕竟他和顾妈妈还是得留下用的。
卫柔絮点点头,出去安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霜扮成一个小书童,领着秋实,由卫柔絮做掩护,使了银钱买通小院前院角门的看门老头,偷偷溜了出去,此时顾良已经驾了一辆马车在角门外等着。
见林霜主仆出来,顾良赶紧殷勤的放好脚踏,帮林霜打帘子。
林霜上车后奇怪道:“顾管事,这车是从哪来的?”
顾良熟练起步,回答道:“之前要管两个铺子的收租,两边相隔远,我便典了一辆马车代步,正准备还回去,就听说您要出门,这便没还。”
林霜没接话,心想顾家父子生意没做起来,派头倒是立起来了,这么大的马车典来也是不便宜的,但最近她出门,正好用的到。
一路无话,到聚宾楼时天已大亮,街上正是早市收摊之时,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沈钰带来的小厮正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连忙引她们上楼。
“姓蒋的已经来了,与我家少爷在楼上说话。”
“来这么早?”
“您住的远,所以到的有些晚了,南京这边早市才热闹。”
说着领林霜来到一间雅间前,等小二来送茶点时,接过托盘递给林霜,让她送进去。
小厮帮林霜推开门,只见里面一派谈判的架势,沈钰和一个头戴凌云巾,穿鸦青色暗纹番西花袍子的中年男人各坐方桌的一边,两人身后各站两个管事模样的人,林夏也在,不过看样子气的够呛,咬着后槽牙愤怒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沈钰今日换了一身宝蓝底描金菖蒲纹杭绸圆领袍,鸦羽般的鬓发高挽,束以赤金八宝璎珞冠,衬着他一贯清冷的脸色,越发显得脸白如玉,贵气逼人,只是眼里隐隐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小厮嘴里说的姓蒋的揽户,他正摇着一把双面描金绘人物图样的折扇,不像林霜想象中的獐头鼠目奸猾之辈,反而像个风雅的富豪乡绅——如果不是一双精明的眼睛要笑不笑的盯着沈钰的话,
林霜将茶点搁在沈钰面前,自然的垂首站在他身后。沈钰见林霜进来,这才打起精神来。
姓蒋的男人奇怪的瞅林霜一眼,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沈少爷嘴巴一动,就让蒋某免了那工匠四百两银子,蒋某拿出去的宝石可不止这个价钱。”
沈钰身后的管事道:“蒋老板何必逼迫至此,明知林工匠身家财产全压在这一单子上,现在白做两月活一分工钱拿不到,还白贴一百两银子的押金,你再逼他,他也再拿不出一个子来了。”
姓蒋的悠闲的摇着纸扇,笑着道:“蒋某与你们沈家也不是没打过交道,沈管事做事的风格可比我要厉害多了,记得曾有人供以次充好的草药给瑞草堂,沈管事二话不说把人拖到长白山给你们挖人参去了。现在姓林的工匠吞了我的宝石,拿杂宝以次充好糊弄我,蒋某自然是要追究责任的。”
那沈管事不知是不是受主子影响,也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声音无悲无喜的道:“瑞草堂是制药的,人命关天,自然要严格把关。蒋老板这单生意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工匠初来南京,运气不好,接了蒋老板的活,损失的钱财算是给他长个教训。蒋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莫把人逼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姓蒋的脸色一沉,收起折扇,霍然起身,对沈钰冷声道:“蒋某是看在沈少爷的面子上,这才来聚宾楼与你们协商的,谁知你们竟红口白牙污蔑蒋某,简直欺人太甚,这事不用谈了,四百两银子一文不能少,若是凑不齐,就等着那姓林的蹲大牢吧。”
等他们走后,引林霜上来的小厮赶紧叫小二来收了桌上的杯盏,然后重新沏上一壶好茶摆上。
沈钰下巴往对面一扬,示意林霜过去坐。
“这是谈判失败了呗,接下来该怎么办?”林霜坐下问,倒没有特别着急。
沈钰悠闲的给林霜倒茶,“本就没指望能谈出什么好结果,怎么谈都是你们吃亏,这次来不过是探探他的口气。”
林夏来之前得了沈钰的威胁,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准开口,现在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怒道:“他就是个无赖,看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行规,早下好套等我们钻。”
沈钰嫌他呱噪,嫌弃的瞥他一眼:“吃点亏也好,省得你们不长记性。”
然后对林霜道:“我已派人去查卖给他宝石的商人,他买宝石的记录,其他木匠签的合同,里长、甲首首的见证,以及那个订货之人订什么货,我们只要拿出一个证据,都能将这案子撕开一道口子。”
“姓蒋的敢在您面前这么嚣张,背后的靠山可不简单,他是南京内守备太监的族亲。”沈管事在一旁提醒道。
“在南京地界上,生意能做到他这个火候的,自然是有靠山的。”
“林家父子不过是普通工匠,他得了好处就该收手,现在紧咬着不放,必定是觉得还能敲诈出东西来。”
这点林霜也想过,“看来是我的身份给爹爹招了麻烦。”
“嗯,所以这官司要打,最好把事情闹大,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姓蒋的还想在南京做生意,就不能不顾及名声。他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事,大家心照不宣,一旦拿到明面上来,谁都会不吝于踩他一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破坏他的声誉,利用舆论的压力使他放弃追责?”
沈钰点点头:“越多人关注,县令越不能包庇他,我们求着讲和,不如让他自己来求和,况且他身后的人,也不会容忍他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