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疯,卓少爷和皇上都描绘过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卓老头激动的叫喊道。
长兴侯鄙夷的瞥他一眼,反问:“如果那个世界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为何卓远会选择留在这里?王泰和若真是允文帝转世,既然过去了,为何又巴巴的跑回来?”
“这……”卓老头像被掐住喉咙的鸭子,一下没了声音,干瞪着眼睛。
众人沉默时,林霜突然出声:“那个世界,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沈钰抬起迷蒙的双眼看向她,林霜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历史的进程有其规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处于低级阶段时,引进高级的文明,如何让所有人接受是一个问题。大家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你试想,让一个吃不饱饭的农民相信他跟锦衣玉食长大的你平等,你准备用什么方式说服他?”
“人生而不平等,这在高级的文明世界里也是铁律,因为人有个体差异,就算人格平等,智商、体质、性格、相貌……在出身时就决定了不平等。侯爷说的没错,人的能力有差异,有差异就有不平等,有不平等便会有争执,有争执就有输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激励人类进步的动力。社会进步的能量,来自于人的进取心。”
“突然引进新的文明,整个社会的公序良德将被打破,人们失去信仰,但人的私心永存,阶级不会消除,这样你引来的,不是彻底的平等,而是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降维打击。不要小看人的私心,以你尊崇的卓远为例,他以一己之力碾压了你们一代人的智慧,你认为卓远他是希望平等,还是更享受这种碾压的快感?”
沈钰迷迷糊糊的听着,沉默不语,长兴侯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林霜会说出这样的话。
卓老头辩驳道:“小娃娃,你是不认识卓少爷,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被他的魅力征服的,他从来不会瞧不起任何人,与下人亲如兄弟,对权贵也是平常对待,与我们这里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当年皇上授卓少爷为太子少保,命他住持改革,希望在他的教化下,大朗可以进入新的文明时代。可惜改革刚开始,刘瓅叛乱,卓少爷不得不将皇上送走,他的改革也被迫中断,不然在他的推动下,天下早不是这个样子了。”
长兴侯嗤笑一声:“本侯倒觉得,当年的卓远,与现在的沈钰并没有区别,他们通过蛊惑皇上,获得特权,从而实现心中不切实际的政(隔开)治幻想。”
沈钰白着脸问:“难道我们追求平等,想让百姓吃饱饭,过富足的生活,在侯爷看来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长兴侯道:“你身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第一人,身兼大朗朝太子少保、东阁大学士、挂名太师之职,想要平等还不容易?卓远尚且愿意跟下人称兄道弟,你沈钰却是鼻孔朝天,二三品大员在你眼里,屁都不是,你告诉本侯,你所追求的,莫非是与皇上身份平等?”
不知怎么的,在这种严肃的环境下,林霜听到这话,突然有些想笑。她看向沈钰,他果然脸上有赧色。
“再说你想让百姓吃饱饭,过富足生活,你好歹屈尊降贵关注一下种田的农民,把瑞草堂私藏的良药拿出来给百姓治病疗伤,从小事做起,而不是在朝廷上跟人打嘴仗,三天两头弄什么不切实际的改革,百姓除了被折腾,可没有从你的理想抱负里受一点益。”
他这话很现实,沈钰和卓老头都无话可说。
一壶酒不知不觉被沈钰全喝了,回去时已经过了子时,林霜坐在马车上,任由长兴侯抱着,马路两旁开财门的鞭炮声犹如暴雷在耳边炸响。
林霜拿长兴侯和沈钰作比较,长兴侯活得真实,心在现世,行动比说的多,思维虽有局限性,但他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落实到了实处。
而沈钰却是理想主义者,他的抱负很大,却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也超出了他自身的能力。
“心里还难受吗?”长兴侯手上紧了紧问。
林霜疲惫的摇了摇头:“您还恨他吗?”
长兴侯无奈的笑道:“倒也说不上恨,不过一直不喜欢他是真的,今日听他说出心里话,倒是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
林霜道:“他那个人就那样,觉得别人傻,不屑于解释,其实心地不坏,要不是喝醉酒,也不会跟我们说这些。”
长兴侯点点头:“他这特立独行的性格确实不讨喜,要说才华本侯也是佩服的。他曾推行过不少改革措施,限制土地的兼并、改革税制、开边贸、支持航海、禁止买卖奴婢之类的,想法虽然是好的,但他没有拉拢盟友,孤军奋战,每次提出观点便被全体官员反对,他仗着皇帝的支持,一意孤行,这就造成了法令颁布下去,下面实施的人和监督的人与他不是一条心。眼看实施不下去了,也不懂得变通,非得跟那些权贵对着干,你说能有好结果吗?”
林霜问:“这就是沈钰,宁折勿弯,年后三司会审,会怎么判?”
“单单在出使期间逃跑一条,就足够抄家灭族。反正他家没几个人,都早早被送去海外了,瑞草堂也早关闭了,他外家是唐家,总不可能把太医院一锅端了吧?”
林霜叹了口气,长兴侯用手指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柔声道:“别长吁短叹的了,现在已经过完年,新年新气象,糟心事都留在身后吧。”
“嗯……”
恍惚间,头上琉璃灯光芒旋转,林霜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粗喘数息,背上大汗淋漓,长兴侯端了杯水,坐在床边关切道:“做梦了?”
“好热!”
“怕你着凉,特意叫下人把地龙烧热些,没想到反而把你热醒了。”
林霜用手背抹一把颈上的汗,就着长兴侯的手喝了点温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什么时辰了?”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头疼得厉害,想必是昨夜回来太晚,受了点寒,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长兴侯倒是神清气爽,像安抚小奶狗似的摸着她的头,笑道:“早着呢,你才睡了没多久,丫头和小子们在前院放爆竹呢,想不想看?”
林霜本想洗个澡,突然想起是初一,于是哼哼唧唧让长兴侯打热水来,她要擦一擦身上的汗。
长兴侯顺从的去打水,不让丫头插手,自己拧了帕子来给林霜擦身子。
温热的毛巾擦去肌肤上的黏腻,林霜趴在长兴侯怀里舒服的直哼哼。长兴侯瞧着妻子洁白如玉的身体,嘴角向上翘着,两人对视片刻,心有灵犀的挨到一起,安静地接了个吻。吻毕长兴侯给她穿了一套新衣,两人手拉着手,去前院看热闹。
王豪、景震这两年职位升的飞快,虽然自己置办了宅子,但在京中没有家人,年年过年赖在长兴侯府上,吃了年夜饭也没回去,跟府里的丫头小厮们玩到天亮。
见长兴侯来了,大家一起给侯爷和夫人拜年。
梅子小跑着给林霜送来披风,长兴侯接过后整个将她裹在怀里,笑着招呼道:“点炮了点炮了!”
王豪手里举着一根香,怂恿道:“侯爷来?”
林霜笑道:“你点就是,侯爷多大人了,不跟你们闹。”
景震:“夫人您说这话侯爷就该伤心了,想当年,侯爷还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享誉京城的点炮之王,别人刚把炮仗架在门口,一转身的工夫,他和越王,就是当今皇上,就给人点着了。”
林霜和丫头婆子们笑的打跌,长兴侯则咬牙切齿,用眼神威胁一群小子,不知道是为了景震揭他的陈年糗事,还是说他现在不年轻了。
王豪点燃了引线,连忙用手捂耳朵,景震从管事手里接过长篙,挑着那一长串爆竹,往院子中间走,惊天动地爆竹响融入千家万户的鞭炮声中,林霜被长兴侯隔着兜帽捂着耳朵,只留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在外面,声音闷闷的。
众人喜气洋洋,院子里被青烟笼罩,烟味混着酒肉菜香味钻进鼻孔,便是最浓的年味了。
长兴侯领着林霜去门口焚香,转回来时接过管事手里的门闩,抛掷到院子里,这也是有说法的,叫“跌千金”。
每逢佳节吃饺子!早饭是现包的饺子,搭配煮烂的驴头肉。
下人们吃完早饭又各分了一个“百事大吉盒儿”,里面有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等蜜饯干。
正月十六大朝,朝会上传来好消息,刘澍被立为皇太孙。
庆王父子因在皇上生病期间,尽心竭力侍奉汤药,皇上感念他们的孝心,赐封地,加禄食,赏金银若干,于十七日启程回山东封地。
三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提审沈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