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离开法院的时候遇见了谢珊,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年轻姑娘此时已经要崩溃了,拎着他们请来那所谓王牌律师的领子,崩溃咆哮:“你不是说这事儿没多大!你不是说胜率很高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说话啊!”
“我早就和您说过,打官司最忌讳当事人连自己的辩护律师都隐瞒……您父亲当初也没告诉我他还有见死不救、耽误救援这茬!您要是还不理解我这么解释,就像开车撞了人和撞人之后还逃逸了那能相提并论吗?”
谢珊听了那话,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像被冰水浇灭,滚烫冒油的辣椒一下子变成了霜打的茄子,那高人一等的光都从她眼里熄灭了。
“我爸没了,我和我妈怎么办,酒楼生意不好,家里的事务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湛哥他会帮我们吗,我看未必。”
她失魂落魄后退几步。
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的,刚才庭审没结束,达叔出现没多久许湛就出去了……后来听说他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事,他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若是把他们家放在心上,怎么可能会被一通电话就轻易叫走呢?
谢珊越想越绝望。
平心而论,谢家这位表小姐长得倒是不难看的,毕竟这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一身的奢侈品成衣毕竟还是专业服装设计师的作品与审美,认真打扮起来,能丑到哪去?
眼下她双眼通红,一滴眼泪挂在眼睫毛上要掉不掉的,这么看着倒是还有那么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至少他们那律师就有了些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惋惜地望着谢珊,说:“谢小姐……”
谢云就是在这时候,突兀且没礼貌地发出了牙疼的声音。
谢大小姐这人一直有点任性,她从小就挺霸道的,自己的东西哪怕并不是特别喜欢,但除非主动让出去,别人不吭声拿了她就觉得特别讨厌。
她霸道到不讲道理,三观不正,充满了包猪婆、暴发户的自私风范,比如对于“谢小姐”这个称呼――
平日里手底下的马仔和小弟弟、小妹妹们叫着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如今别人用来叫谢珊了,她就觉得……
不太行。
她这声响吸引了走廊上两人的注意,等双双转过头来,谢云看见谢珊眼里那火光“噌”一下又点燃了!
“谢云!都是你!”下一秒,就如同发狂的母狮子,她踩着高跟鞋冲她这边奔过来!
谢云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动。
果不其然,当谢珊裹着她那不在精致高贵的香水味扑倒她的面前,那伸出来的手还没碰到谢云一根头发,下一秒,她便被人顺手摁在了旁边雪白的墙上!
动手的人是陆鸾。
不是谢云身后带着的其他马仔光吃饭不干活,主要是他们都没陆鸾快……刚才都忙着看戏呢,看耍猴似的看着谢家的“表小姐”做戏。
所以对此毫无兴趣,时时刻刻能把注意力放在谢云身上,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也只有一个陆鸾而已。
此时此刻,年轻人显然是把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写在脸上,面无表情地反手扣着谢珊的胳膊将她面朝墙壁怼上面了,垂着眼,一声不吭。
谢珊愤怒的嚎叫声中,正牌谢大小姐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在学校瓮声瓮气的还要被别的小朋友欺负(大概),身手还是不错的。
“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对我动手动脚!光天化日杀人吗,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呐!杀人了!”
谢珊扯着嗓子,哪有之前一点儿风范,陆鸾被她叫得烦了,用力顶了下压在她背上的手肘,“别动,别叫。”
言简意赅。
谢珊还指着谢云的名字骂。
后者绕到侧面,仗着她被陆鸾压着完全动弹不得,凑近了微微眯起眼观察她一会儿,抱着手臂淡淡喊了声:“姗姗。”
女人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不高,却意外地能压过谢珊的狂叫。
“绝望吗?绝望吧?是不是觉得没了阿爸,天都要塌下来了呀?自己什么也不会,毕竟当了小半辈子的千金大小姐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堆烂摊子,不收拾好,可能就要变丧门狗了。”
她笑了笑。
那笑意未达眼底。
“阿姐懂你,我怎么可能不懂你呢,几个月前,坐在阿爸的灵棚里,我同你一样绝望的。”
是和谢珊一样绝望没错,几个月前,她也才刚刚回国,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日子没过几天,屁都不懂,突然天就塌了。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就两个选择――
要么像谢珊一样哭到绝望然后自暴自弃任由摆布,利索当然地成为他人眼中的金丝雀,法治社会了,住在黄金铸造的鸟笼里,其实也不会怎么样的,只是没有尊严而已;
要么自己咬着牙爬起来,不会就学,学不会就硬上,再差还能有多差啊,都他妈触底了,剩下的反不反弹,就那回事。
她选了后面那条路而已,安葬谢国平,重振醉仙楼,夺回在许湛荣连街的实权,干倒谢国昌……
老天爷眷顾,她走得不算太吃力。
谢云是真的不懂谢珊在委屈个什么劲。
谢国昌都没了,谁还有功夫听她唱戏?
她说话声音里不带温度,冷得陆鸾微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冷着脸神情和情绪都没有大碍,他也只是跟着蹙眉,又放开。
仿佛只是在无声催促她废话不要太多。
谢珊听着她的话,羞辱+MAX,恨得快疯了。声音尖锐:“绝望?你说你也绝望过?谢云,这就是你的目的吧!自己没了阿爸,就联手伙同其他野狗养的小孩一块儿――”
“嘘,啧啧啧,嘘。”
谢云抬起手,掐着谢珊的面颊,入手是各种昂贵护肤品保养出来的柔软细嫩,她却舍得下狠手,指腹在那白嫩的脸上压出了红痕。
“你看你这嘴脏的,咱们里谁才像是野狗养的啊?”谢云勾了勾红唇,“阿姐没告诉过你不要这样吗,做人不可以这么嚣张跋扈的。”
她气息贴着谢珊的面颊。
带着湿润的香。
“后悔吗,后悔不后悔当初在我阿爸灵堂前轰油门炸街?不是很牛逼啊,我们谢家的千金大小姐,爸爸疼,妈妈爱,肆无忌惮的……被我收走车的时候气死了吧?没关系,我说了,那才哪到哪啊?
拍拍妹妹那张气的泛白的脸,见她逐渐血色全无,谢云满意地放开了她,后退一步。
走廊上只剩下谢珊因为气急而急促的呼吸声。
陆鸾拎着谢珊随手扔给了在旁边的两个马仔,那两个马仔接了人,连拖带劝的把谢氏表小姐拖走了,恨不得想顺便再劝一句:嗨呀,别作啦谢珊,自古从《红楼梦》开始,有哪个“表小姐”是有好下场的啊!林黛玉个当主角的也没捞着个全乎啊!
谢云目送谢珊被人塞进旁边休息室,抬手撕开湿纸巾擦了擦手上蹭上的谢珊的粉底液,又把湿巾扔进垃圾桶。
“咚”地一声。
她身后的软妹肩膀一僵,扯着王井龙的衣袖往他那边靠了靠。
周围鸦雀无声。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
“回去吧,”谢云淡道,“这么好的日子值得庆祝,晚上想吃什么,我都可以请客。”
当她的语气换回原本该有的模样,走廊上那股摄人的威压消散了,仿佛方才那一瞬插曲只是众人的幻想,错觉。
看看谢大小姐精致的妆容,漂亮的脸蛋,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打扮分明就是大家认识中的金丝雀……
金丝雀又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鹰隼,还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没人知道的。
这根本就是一笔无头烂账异闻录。
谢云其实心情挺好的。
回家的路上,每逢想起谢三叔最后被指控“故意杀人罪”时面如死灰的样子,她心里都特别高兴,别说谢三叔觉得“惊喜”,就连她都没想到,这罪名还能往这方面扯。
杀人罪呢,那是什么概念,哪怕放《刑法》里都是一等一有排面的罪大恶极,杀人要偿命的。
谢珊的崩溃,比那天眼睁睁瞧着自己的车被谢云开走时更加生动立体且绝望,对此谢小姐非常满意,只是觉得有点累。
所以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在车后排闭上眼想闭目养神,结果眼睛刚闭上,身边的人便伸了只手,大手绕过了她的后颈,落在她另一侧肩膀上。
停顿了下,反手勾着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压:“困了就睡。”
谢云的脑袋“啪”一下就撞高中生那硬邦邦的肩膀上了。
有点疼。
但她没坐起来,反而是随便换了个舒服点的角度,就靠他身上了。
她闭着眼,两人也没说话,等陆鸾几乎以为这女人已经睡着了,她才突然发出声音:“其实谢珊说的也没错,除了谢国昌罪有应得外,我整她,可能确实是因为有点嫉妒……凭什么啊,做了恶的人还在那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他目视前方,睫毛都没颤一下。
没说话,他猜她可能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可能说了还嫌他聒噪。
果然。
没一会儿她就自言自语地继续往下说了:“别说那会儿嫉妒谢珊,就连刚才我都有点嫉妒她,你说她以前的日子得过得有多无忧无虑,到了这份上,她还能继续矫情……毕竟愿意宠着她的人都不在了,还矫情给谁看?”
说到这,她发出不屑的一声轻哼,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她闭上眼,叭叭完了,就觉得累,正准备真的休息一会儿,就听见年轻人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怎么什么破玩意都能嫉妒别人?”
他听着还不是很高兴。
谢云就莫名其妙,他不高兴个什么劲?跟他有关系吗就随便给自己加戏?
“我坚强,”她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拿起来,转头责怪地望着他,“坚强老女人还不能嫉妒下无知小公主了?你以为恶毒王后到底为什么拼了老命也要毒死白雪公主,真就为了一张世界第一美的脸啊?”
“……”对她信手拈来的形象比喻,陆鸾差点笑出声,压着她的脑袋压回自己怀里,“为了白雪公主的矫情?”
谢云鼻尖撞着他硬邦邦的锁骨,差点疼出眼泪来。
“对。”
“这是什么好事?”
“是好事,有人疼的人才矫情得起来。”
“哦,我刚才不是还骂你矫情?你也没否认。”
前一秒还在拼命挣扎,闻言,谢小姐突然就不动了,她趴在年轻人怀里像是被人割走了声带没发出一点声音。
主要是她有点震惊,震惊于当下意味深长的对话……
对啊。
她刚才不也矫情了?
冲谁来着?
陆鸾。
她差点脑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心里先一步好像有什么玩意儿突然通透了,就好像压在上面的大石头被人给挪开,她整个人突然能够透过气来。
……
恶毒皇后站在镜子跟前,对着被猎人放走、又得到了小矮人们献上的一捧鲜花的白雪公主嫉妒得脸犯青。
恶龙蹲在她窗前,盯着皇后泛青的脸蛋打了个呵欠以表嗤之以鼻,十分轻蔑地问:你怎么这么闲,什么都要嫉妒,是不是昨晚我给你叼回来的钻石不够大、不够闪?
被高中生安慰到的谢云很是配合地被他温情地抱了一路。
直到到了小区楼下下了车才翻脸不认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保安眼里他们就是姐弟,只是弟弟在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就把阿姐的手抓过来,强行掰开,抓进自己的手里。
电梯里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拒绝同他搞“早恋”,还十分无情地问:“你家开始动工装修了吗?”
好在陆小爷都走到今天这步了,并不能够还像以前那样随便就能被她的无情气着,所以他眼都没眨一下,说:“没装,没钱。”
电梯到了,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挡着电梯门,先让谢云走了进去,也不知道平民窟的哪一口空气养出了这么个拥有绅士风度的崽。
谢云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说:“你赶紧找人,这钱肯定不会让你自己出,冤有头债有主,许湛做的孽……”
她就想着,他们其实还没在一起,孤男寡女地成天住在一起同一屋檐下,这小崽子又这么会说话,面无表情说的那些个不怎么动听的情话能撩死人,万一她把持不住了怎么办?
他还是个高中生呢!
大学生也就算了个屁的了,女包猪婆包养个大学生也不算离谱……
可他还是个高中生呢!
谢云生怕自己犯罪,心里那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为难自己把持住”和“好后悔啊干脆把人赶走吧眼不见为净”两个选项里她果断选择了后者,还没来得及做选择说明――
下一秒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扯着胳膊,摁在了自家门旁边的墙上。
……天天都是霸道女总裁把陆小阿弟摁墙上,这回好不容易反过来了一次。
她抬头,年轻人那尖细白皙的下颚近在咫尺,他垂着眼,那双漆黑的眼黑得望不见底:“又赶我走?”
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心虚。
谢云笑了下:“好好的我赶你走做什么,只是你又不能永远住在我这。”
“为什么不能?”他很固执,“有暖气,暖和得很。”
现在谢云也很暖和。
因为他说暖和的时候,整个人都压她身上来了,把她压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压很紧。她微微张开唇,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腿就有点软,舒服的那种。
………………你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赶他走。
但凡他读个大一,现在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给你家装暖气。”她脑子一片空白,瞎说。
他手掐上了她的腰:“我不要。”
谢云拿他没辙。
仰着脸望着他,那微启的红唇就在他近在咫尺的位置,气息交织之间,但凡他稍微低头便能亲到……
她双眼有些茫然。
四舍五入约等于邀请。
陆鸾没准备错过,侧了侧正准备亲下去,亲完哪怕被打死那也是亲之后的事,这时候余光一闪,他突然愣住:“你今天出门前没关门?”
虽然一梯一户,虽然是高档小区,但是也没到出门可以不关门的地步吧?
两人之间缠绕的暧昧气息散了些,谢云眨眨眼,转过头,看了眼半掩着的门……在她伸手攀爬上陆鸾的肩,挺了挺腰正想把小阿弟从自己身上推开,门开了。
被人从里面推开。
方才在法庭上,先行一步的许湛出现在门后,他外套脱了,衬衫捞至手肘,手里还带着一副塑胶手套,那张英俊的脸毫无波澜忽然出现,平静地望着走廊墙边,贴的很近的男女。
“阿姐。”他叫。
谢云这下是真的脑子不够用了,目光从许湛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下滑又到了他戴着塑胶手套的手上,第一反应是,这人杀了人抗到她家里分尸栽赃来了。
“你浴室下水道又被头发堵了,我给你弄了下。”许湛用肩膀顶开了谢云家的大门,一边用十分自然的语气说,“还有,我思来想去并不放心你家里住着这么一个人,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搬过来同你一起住。”
“?”
信息量太大了。
连提问都不知道从哪说起,最想问的应该是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门解锁密码是1015,那只险些被谢国昌毒死的八爪鱼“阿八”的生辰(被送来店里讨得谢小姐欢心免下油锅获得“新生”的日子)。
谢云动了动唇,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陆鸾轻嗤一声:“‘这么一个人‘是什么人?”
他这么问完,走廊里的气氛就不太对了。
肉眼可见的,许湛投向他的目光变得玩味,不再是单纯看高中生小流氓的不屑,而是玩味……
这种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的眼神。
目光闪烁了下,在谢小姐身后看不见的角度,陆鸾放松而不可一世的表情收敛,瞳孔微缩,他目光里酝酿着危险。
两人正对峙,谢云肚子叫了,从早上折腾到下午她一口没吃,饿了。
推开门前横着的许湛,也暂时放下了把身后高中生“赶走”的话题,谢小姐进屋脱了鞋换上拖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们吃面吗?叫外卖来不及……家里好像还有几包泡面和鸡蛋。”
“可以。”许湛唇向上弯了弯,“让陆少爷去煮啊,他手艺一定不错。
陆鸾下颚弧线绷紧了些。
扶着墙换鞋的谢小姐回头,怪嗔道:“阿湛,你若想留下来就别阴阳怪气的,否则你现在就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