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辰“咿”了一声,“他不是要跟在老爷身边的么,怎么也回来了?”
“老爷怕过年的时候客人多,府里剩下的茶僮忙不过来,就让他先随少爷回来了。”琉璃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徐辰不怀好意地笑,“恐怕已经偷偷去瞧过他了吧?”
“才、才没有呢!我、我只是方才在院门外碰巧遇上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的屋子在北面,离我们这院子可远得很哪,”徐辰摸着下巴,好像能摸出胡茬来一样,“这要有多‘碰巧’,才能在我们院子门口遇上他?”
琉璃急着澄清:“我、我可没去找他!真的只、只是碰巧而已!”
“傻丫头,你以为是碰巧,”徐辰朝她眨眨眼睛,“有的人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琉璃听了这话,反复咀嚼了很久,慢慢把眼睛睁得滚圆:“你是说……你是说……他是特意来找我的?”
徐辰严肃认真地点点头,“照他的性子,定是不肯明说来意的,所以才假托‘偶遇’。天都快黑了,他还在内院里走动,本身就不正常。”
“可他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小姐,才进的内院……”
徐辰笑了:“可我并没有接到什么东西,甚至连他已经回来的事也不知道。可见他临时对你编了谎话。”
他为什么就不肯直说呢……琉璃痴痴地想着,胸臆间被甜蜜的小纠结塞满。过了年,她就十五岁了,可以说人家了。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他是老爷身边的一等仆人,都是下人中间被人眼红的,论出身,两人门当户对;因为小姐需茶艺的时候需要她在旁协助,她与望北的接触也不少,论感情,自然要比普通人之间的深厚一些,那次他亲手为她煮姜茶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况且他人长得俊秀,脑子又聪明,这样的女婿,爹娘也不会反对的吧……
嗳,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在想怎么暗示爹娘去说亲了……琉璃暗暗骂自己没羞,马马虎虎地服侍徐辰睡下,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外间的小床上躺下,翻来覆去地想了大半夜,才慢慢睡着了。
徐辰却一直没睡。除了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之外,还有一件事,她非常在意。
那就是她手臂上的伤口。
琉璃心不在焉的,给她脱衣裳的时候没有留意,她却看到自己手上的淤青已经淡去了许多。等琉璃走了,她又起来拆下伤口上的白纱,走到灯下一照——果然,伤口处嫩红色的新生皮肉,仿佛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卯足了劲新陈代谢,现在已经差不多能追上正常的肤色了,昏黄的灯光下,疤痕淡得几乎消失了。
这算什么?
不同寻常的快速自愈能力,非但没有让她窃喜,反而使她忧心忡忡。她坚信老天爷或者上帝或者真主安拉或者别的能主宰命运的什么大人物,都是十分精明的,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会给你关上一扇门。如果说被抛到陌生时代是对她以前种种过往的惩罚,那么这次突然让她得了快速自愈的能力,是要夺走她其它什么东西呢?
说她没出息也好,她就是那种彩票中了五百万之后就会担心出门被车撞的人。RP守恒,是自然界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烦扰到半夜,忽然听到窗户上“笃笃”两声,轻轻的,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今晚并没有风,徐辰还以为自己烦恼得精神衰弱出现幻听了,就躺回床上数羊催眠。数到第十三只,又是“笃笃”两声。
“谁?”还是问清楚的好,徐寅带回来的仆人那么多,万一其中也有徐小姐的相好,半夜三更来叙旧情,她可不打算接待。
熟悉的嗓音低声说:“是我。”
徐辰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走过去推开窗户:“原来是你呀。”
望北立刻把脸色一沉:“不是我,还会有谁?”
她昏头涨脑的,也不细想他为何突然阴沉了脸色,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十一月的晚上,后半夜下起霜来,徐辰一开窗户,就冻得一个哆嗦。他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头发上面都落了一层薄霜,寒光一闪一闪的。
他站在窗前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她探手出去,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怎么出来才穿了这么点?里面也没穿袄子。冻出病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望北一下子按住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的。”
他的手冰凉冰凉,徐辰吓了一跳,道:“你几时出来的?怎么冻成这样?”他反常的举动让她十分担忧,“到底出了什么事?来,进来慢慢讲。”
他摇头,“不了,我只是来送东西的,马上就走。”
琉璃遇上他的时候还是傍晚,他说自己是来送东西的,难不成就是这样东西?可是半夜三更,一个阴沉着脸的少年敲窗说有东西要送给她,背景是万籁俱寂的清冷月夜……这场景已经是恐怖片的级别了吧……
胆子小一些的,只怕当场就要失声尖叫了。还好徐辰心脏比较强大,镇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把东西递到她手里。
徐辰借着月光往手里一瞧,形状优美,色泽饱满,手感光滑,好赞的一只——木瓜啊!不是装饰用的黄金木瓜、玉木瓜或是沉香木瓜,而真的是一只实打实的、剖开来就可以吃的木瓜。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望北的眼神很飘忽,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肯与她对视。局促中,他解释道:“回来的路上,碰上有个卖瓜果的,祖上传下的手艺,能把瓜果存好几个月……我看他东西还算新鲜,便向他买了个木瓜,给你带回来。”
在古代,这个季节还能存下初秋成熟的瓜果确实不容易,那农户凭着这个时间差就能赚不少。但是……
“多谢你,看到好东西还能记着我。”她抱着瓜说,“但我明日白天我也在的啊,你为什么要半夜……”
他却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似的,送了东西之后,也不听她的问话,低着头,一声不吭,突然就疾步走了,跟逃跑似的。
徐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困惑地摸了摸怀里的木瓜。他如此郑而重之地连夜送个木瓜给她,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意思?……
望北并未走远,站在院门外,听到里面窗子轻轻地阖上了,他才慢慢地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木瓜送出去了,他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反而揪得更紧了:她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虽说她像是没读过多少书,但在李先生那里学了这么多天,《诗经》总该念过几篇了罢?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