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一个多月回来,望北的生活似乎重新步上了正轨。但他心里很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时他在遥远的国度,因为见不到她而怅然若失,因为归期遥远而心神不宁,因为生意的谈判进展困难而烦躁难安……他便已经明白了。正逢少爷要先回长安,他有意无意地到老爷面前暗示了几次徐府过年时可能出现的忙乱状况,徐定文就让他随徐寅的车队一起回来了。
天越来越冷,一路上的艰辛不用提起。但正是这长得难以忍受的路程,让他积蓄起了向她表明心意的胆量。把木瓜送到她手上之后,他思来想去,一夜无眠,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他一点也看不出她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想法,顶多把他当成一个弟弟,闲来无事就逗他一逗。可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心剥干净了呈给她看。
这不公平。虽然他有信心最后能抱得美人归,但先栽下去的人总是容易吃亏。
想到这一层,他忽然又觉得,徐辰几乎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东西,肯定不知道那句诗,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她把木瓜当做普通瓜果吃了。这样也好,他不说破,就权当她接受了他的心意好了。
第二日的午饭时辰刚过,却是琉璃穿了一身新衣裳,挎了个小篮子,款款地来看他了。
她竭力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把篮子往桌上一放,笑吟吟道:“这是我舅舅刚送来的蜜枣,直接就能入口的,你要是嫌它甜得发腻,也可以拿来泡茶的……这个你比我懂,就不用我说了罢?”
望北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无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她的脸上浮起两片好看的红晕:“哎,你明知故问,当然是木瓜的谢礼了……”琉璃羞得低头看自己鞋尖上的绣花,小声道,“以后你不用送东西给我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要送,不用不好意思,直接给我就行,不要麻烦小姐了转交了……”
望北不用多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以后休想我再给她什么东西了。”
琉璃低着头只顾害羞,听到他答应了她的话,却一时没分辨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她只当自己说什么话他都听,脸烧得越来越烫,低着头嗫嚅,“那、那我走啦?”
他心头怒火正烧得旺,没当场发作已是花了大力气克制的结果,根本没多余的心思留意她在说什么。
她等了半天,等不到他接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告别,“明日是我姥爷六十大寿,我娘已经跟夫人告了假去给他做寿,我……我也要随她一起去的,舅舅已经来接我们了。”
虽说给姥爷做个寿,算上来回顶多两日而已,可她听人说过的,好像有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年才春夏秋冬四季,三秋,不就是大半年了么?走个两日,就等于一年半了。他才回来,她却要离开这么久,该有多遗憾!
琉璃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张地看着别处。果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失望透顶的样子。她绯红着脸望向别处,细声细气地说:“你别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尽量早些回来……”姥爷一世里剩不下几次整数的大寿了,做小辈的自然只能回去尽孝。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只有前半句话隐约飘进了他的耳朵。望北想着昨晚受了半夜冻才送出去的木瓜,喃喃地低声道:“是啊……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琉璃看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已经十分确信他对她的心意了。她本还想再拖延一阵,但舅舅赶着牛车,已经在偏门外等得不耐烦,她只好匆匆告了别,随母亲一起去给姥爷拜寿。路上她窃窃地欢喜,只觉得天地都高阔起来。但想到她是徐府的家养奴婢,终身大事连父母都做不得主,到了年纪只能拉出去配小厮——虽说望北也是小厮,但谁知道给她配的是哪一个呢——不由又唉声叹气起来。
琉璃娘戳戳她的额头:“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叹气的,你这丫头的傻气越来越重了。”
琉璃心里瞒不住事,被她娘一笑,便忍着羞涩,附在她耳朵上,把自己的秘密与烦恼统统告诉了她。
“原来是有人把我闺女的心拐了去。”琉璃娘笑道,“我看着那小子也是个有出息的,指不定今后还能做个管家,你嫁了他也好。”
琉璃一听娘同意了,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半,“可是……”
“你是担心主子们的意思,是不?这个容易。”琉璃的娘胸有成竹地说,“老爷向来不管后院里的事的,夫人又是那样软心肠的,只要我求求她,把我们家几代人给徐府做牛做马的事说道说道,保管她同意。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看望北那小子人也不错,趁早让你们俩成了亲得了,万一让别人抢了先,你就只能做妾了。”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琉璃的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她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像孩子一样扑到母亲怀里,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琉璃的娘摸着她的头发,道:“等给你姥爷做完寿回来,我就去跟夫人说。”
她计划得好好的,却不知道徐府里的此时“女婿”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茶室里。
茶艺课重开,老师望北神情严肃地对暂时顶替了琉璃位置的小红道:“这堂课悟茶道,人多了静不下心来。你出去罢。”
小红比琉璃还要小两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听到望北打发她走正中她下怀,立刻站起来往外跑,怕徐辰突然叫住她似的。
支走了不相干的人,望北冷着脸往徐辰对面一坐,开始秋后算账:“我给你的木瓜呢。”
她捧了一杯热茶暖手,满不在乎地说:“送人了。”
“我给你的东西,怎么随手就送人了?!”他的眉压得很低,满城风雨欲来,“你晓不晓得那木瓜是什么意思?”
她闲闲吹了吹杯中的浮沫,小抿了一口,才挑挑眉毛,笑道:“嗯?什么意思。”
“当然是——”他蓦地咬住话头,脸连同脖子一道,突然变得通红通红。她的神情似是对一切了然于心,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罢?他可不能中了她的计。
她在他对面,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他老半天,最后嗤的一声,把杯子搁在桌上,轻轻笑了:“十八,你很不正经哪。”
在世人眼里,男儿求取功名才是正途,风花雪月确实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事。那么,她果然是懂了他的意思?她并没有大声斥责他痴心妄想。也没有表现出一点鄙夷的神气,甚至还笑意盈盈的。他看着她的脸,想着要是她愿意,他就算不正经一回又何妨……
一时情动,望北几乎想伸手去触她笑着的脸颊。却不妨徐辰突然把手一收,正了正神色,似乎有顶重要的话要说。他探了一半的手只好硬生生地改道去端茶杯。
“十八,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你一桩事情。”她神情严肃地说。
纠正什么?他忐忑不安地听着。
徐辰叹了口气,道:“这桩事情……唉,真让我说起来,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他继续在沉默中不安。他对她抱着的非分之想,她无疑是明白了的,所以才会说难以启齿。但她的态度,到底,到底是怎样的?……
“虽说男人的审美都是这样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咳咳……丰满一些的,如今看起来虽然好看,但以后要是生了孩子,多半会惨不忍睹……所以不是越大越好,关键是要匀称。”她遮遮掩掩地说。
望北一头雾水,直觉两个人在说不一样的事。
“……再说我一把年纪了,长好长坏就这样了,”她挺了挺胸膛,“倒是琉璃才开始长身体,说不定能有点用。所以我把木瓜给她吃了。”
他还是听不懂,皱皱眉,不耐烦再打哑谜:“你就直说罢,你以为我送你木瓜是为什么?”
徐辰道:“不是为了……丰胸么?”
望北差点失手打碎手中的茶杯。他恨恨地瞪着她,要在她身上剜出一块肉一样。
“咿,难道不是为了丰胸?”她看到他凶得要杀人的眼神,无辜道,“好吧,算我弄错了。那木瓜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被她气得内伤,“文盲!白丁!不学无术!”
连换了三个词骂她犹不解恨,蹭地站起来,狠狠踢了一脚矮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