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军进城啦——!”
也不知是谁带来的消息,无数人在酣睡中惊起,第一个念头便是谢家军攻进了城来。乱世之中命如草芥,若是反贼十万大军要屠城,他们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的。百姓们惶急地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难,牵儿带女乱哄哄地到了街上,才发觉事到临头,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集体这种事,既能把喜悦扩大成狂欢,也能将忐忑渲染成绝望。人群中,起先是小孩子的哭声,渐渐有了女人的呜咽声,男人的斥骂声。
官驿中,各个屋里也喧哗了起来,楼梯噔噔作响,古旧的木板几乎要被踏穿。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差些便把屋顶掀翻。
徐辰没有下去,她站在窗边上,看着街上越来越乱的情景,许久没有说话。
“别怕。”望北握住她手,道,“谢家的军队不会对无辜百姓动刀的。”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敲着锣,一户一户地喊过来:“莫慌!都莫慌!谢将军不杀百姓!没事了,都回去睡觉罢!”
祈城太守爱民如子,颇受人爱戴,连带着衙门里的人也受人尊敬。而喊话的那人穿着衙役的衣服,众人一看是官府的人,安心了不少,况且也无处可逃,遂慢慢地都回了自己屋里,长街上又空旷起来。
但已经没人想睡觉了,都挤在窗口,紧张地朝外打量着。
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
马队前方,亲自举着火把引路的那人正是此地太守。紧随其后,身姿伟岸、铠甲鲜明的那位将领,应当就是谢老将军唯一剩下的儿子,谢子琅。
谢老将军年过七旬,谢将军是他的长子,所以年纪也不轻了,正在知天命的门槛上。难得的是快五十岁的人,身材丝毫没有发福走样,反倒有一种千锤百炼之后的精干气质。看他入主祈城,丝毫没有胜利者的洋洋得意之态,骑在马上似闲庭信步,不时与几丈外的太守大人交谈几句,端的是胜不骄败不馁,气度不凡而又平和内敛的一位将军。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谢家的大军并没有进城,只有百人左右的亲兵随在谢将军身后。百余人马,四百多只蹄子错落有致地敲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那些精兵进得城来,莫说杀人,连眼睛都不带乱瞟的,对临街百姓的指指戳戳视而不见,皆是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百姓们议论纷纷,对谢家军好感大增,不觉心也放宽了不少。等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三三两两地关了门窗回去睡觉。
望北沉默地看着谢家军走过,忽然道:“明日起床的时候就该解围了,我们立刻就走罢。”
徐辰问道:“我们剩下的钱够路上的盘缠么?”
他一滞,实话实说:“远远不够。”
她想了想,道:“既然围城的危机已经过去,我们不妨在这里多留几日,找点零活干,等赚足了盘缠再走。”
望北本能地便要反对,但又显得十分突兀,只好问道:“就凭我们两个,能打什么零工?”
她说:“我能去码头扛大包……”
“开什么玩笑!”他惊诧得立刻打断她,道,“姑娘家怎么能去做这种粗活?”
徐辰挠挠脸颊,道:“更粗重的活我都干过,扛个包怎么了?”
望北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想必是受了许多苦,心里一酸,站在她跟前低声道:“那是从前,至少从今之后,你不必再吃这种苦……相信我。”
她只好又说:“要不然去街上各家铺子里看看也成,重新开张的时候想必很缺人手。”
他再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不情愿地点了头。
徐辰咳了一声,道:“那……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去街上逛逛。”
他“嗯”了一声,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她不自然地别开眼,回身去关窗,不成想背后突然泰山压顶,被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抱了个结结实实。徐辰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本能地把狗熊一样扒着她的人一个背投甩去出。突然想起这是临窗的位置,搞不好这小子会直接飞下二楼……她只能堪堪忍住动作,斥道:“干什么你!”
“被子太薄,冻得难受。”望北侧头在她颊上亲了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一起睡罢。”
听他前半句话,她还想把床上的那床厚一些的被子换给他,然而等他后半句一出口,她顿时想把他扔下楼去:“觉得冷就去外面跑两圈!放手放手!”
少年乖乖松手,然而她一个转身的时间,他再度欺身而上,将她迎面抱住,压在了窗台上。
徐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要不是他双手扣住了她的腰,她便要掉了出去。两个身子紧密地贴在一起,他难耐地蹭了蹭,便偏过头开始吮吻她莹白的耳垂。
她快要气疯了:“再胡闹我翻脸了!”
“胡闹胡闹,你总是拿我当孩子看。”望北在她耳边沉沉道,“我告诉你,我已经……”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畔疾喘,没有说下去。
徐辰敏锐地觉出了抵在腿上的诡异触觉,顿觉压力山大。小盆友你刚过十五罢……青少年囧教育这种事,她一点也没有兴趣做讲解!更不想亲身示范一回反面案例啊!
她额上青筋暴跳,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准备狠狠心把他打昏。
同时另一方面,十八小盆友浑身燥热不堪,按住她一通乱啃还是不满足,只觉得无论如何亲密,总是差了那么一些。他察觉徐辰的指关节卡卡作响,明白她是要揍他了,却怎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人。
她的手抬起来了……然后徐辰抱住了他的背。
望北愣了愣,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依附的意思——她浑身的戒备倏然松懈,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
他恍然大悟地笑了,道:“原来你口是心非。”
徐辰没有回答,似是羞于承认。他便把她抱起来,推到墙上,对着那柔软的唇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他急切地在她齿上来回舔着,寻找松动的间隙。意外的是,这回没有遭到多少抵抗,他便轻易地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像个不知足的小孩子,他纠缠着她的舌头反复摩擦,对这种亲昵的接触分外沉迷。
徐辰靠着墙站稳了,别开头避开他没完没了的亲吻,艰难求饶:“……我累了……放过我罢。”
尝到甜头的少年不肯轻易松手,声音哑得已经完全不像自己的了:“真没用……这就累了?”还想亲下去,却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怀里的人闭着眼睛,瑟瑟地发着抖。
她在怕他?
他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一半。这事自然要两情相悦才好,望北开始懊悔是否过于心急,吓着她了。
“抱歉……”他哑着声音道歉,松开她,摸索到桌边,拎起水壶猛灌了一气凉水。
徐辰独自在黑暗中站了足有一刻钟,才踉踉跄跄地摸回床上去。她心里似乎乱得很,几步远的路,不断踢翻凳子,撞歪桌子,在床前还被拔步绊了一跤,直直地摔进床里,不动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早,徐辰仿佛没事人一般,精神百倍地来叫望北起床了。后者青着两个眼圈,心里摸不着底,忐忑不安地把她望着。
“看什么看,早点吃完饭赚钱去。”她笑得活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包工头。
这一笑,仿佛昨夜所有的暧昧和尴尬都同在阳光下消逝了。
望北没来由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同他生出隔阂,或者说,她不愿意同他生出隔阂,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街上已经不复他们刚到来时候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店铺虽然开张得不多,却也零零落落地有人拿着大扫把在铺子前扫地了。有乡下人听到解围的消息,一大早挑了最普通的烧饼进城来卖,生意居然也好得不得了。徐辰使出泥鳅功,钻进人群抢了两张饼出来,与望北一人一个,沿着长街走下去,一边啃,一边东张西望。
“那家瓷器店不错,跟你的老本行也沾点边。”徐辰手捏烧饼指点道。
“不错。”望北赞同地点头,然后才道,“跟徐家也沾点边。”
她呆了一呆,“不是吧……老爷子贩贩茶叶也就算了,连瓷器也要插一脚?管不管得过来啊。”
他说:“祈城的青瓷很有名气,徐家名下各铺子里所用的茶具,只要是青瓷的,多产于此地。徐家每月都会派人来采办一番,再从水上运回去。”
徐辰撇了撇嘴,道:“可惜了。欸,要不去药铺子里干活?据说药毒不分家?”
望北又摇头:“我用的毒经走的是歪门邪道,与药理完全不相同。不过,要是去药铺子里扫扫地,还是可以的。”
她失望地撕了一口烧饼,嚼了几嚼咽下去,道:“怎么能让你扫地?那还不如卖烧饼赚钱快。”
他随口开玩笑道:“卖烧饼也不错,我们就成了武大和潘……”忽然意识到这比方十分不伦不类,他及时把话头掐灭了。
徐辰却已经听到了,噗地笑出声来,追着他“武十八”“五十八”“五十加八”地乱叫。
他暗道丢脸,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在前面。
“六十减二,站住,跟你商量个事。”徐辰几口把剩下的饼吃完,追上他。
望北微微侧过头,表示听着。
“是这样的……”她忽然踌躇起来,吞吐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会儿替你找到了活,我们就分道扬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