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玉翠还是咬着牙,身后有脚步声,玉翠没有回头,念椿娘的叹气声已经在耳边响起:“翠儿,族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哥就是这样,哪教的出好的。”
就着月光,玉翠能够看到念椿娘紧皱的眉头,玉翠突然开口:“小姑姑,我们去京城吧。”去京城?念椿娘的叹气没有消失就换成了惊讶:“去京城做什么?”月光之下,有蛙声阵阵,玉翠的声音和着蛙声格外清晰:“去京城,找念椿的爹,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准信。”
而且,就算找不到,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只知道欺负别人的人,去闯一闯,会是另外一片天的。玉翠仿佛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在自己面前展开,眼开始闪闪发亮,念椿娘就算是个女子,也觉得她动人无比。
念椿娘被她那种闪光感染,那个人是死是活,是负心还是等待,都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玉翠已经伸手抓住念椿娘的手:“小姑姑,念椿聪明伶俐,又乖巧可人,在这乡村里再怎样也不过就是如此,但去了京城大地方就不同了,那里有名师,有书本,为了念椿也要离开。”
念椿娘被玉翠的话语感染,手心开始发烫,回头看着月光下简陋的小茅屋,离开这里去京城好是好,可是没有盘缠,光靠自己做针线换来的那点钱,只够买柴买米,连给念椿一年换身新衣衫都不够。听说京城米珠薪桂,就算勉强到了京城,又靠什么活呢?
月光之下,玉翠已经从先前的激动中醒过来,顺着念椿娘的眼看向那三间小茅屋,玉翠眼里有东西闪过,随即玉翠轻快地笑了:“盘缠不要紧,我还有一些首饰,变卖了就是,等到了京城,我们两个有手有脚,小姑姑你还有一手好针线,说不定到时卖出的价也比在这里卖的好一些,难道还不能糊口。”
这番话打动了念椿娘,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得到念椿娘的肯定,玉翠松一口气,离开这里,往更广阔的天地走去。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直到夜露下来,沾染了她们的衣衫,这才走进屋去歇息。堂屋里面,念椿躺在桌上睡的真香,念椿娘上前给儿子掖掖被角。念椿翻个身,嘴里嘀咕出一句:日光下彻,影布石上,怡然不动。
念椿娘微微愣了下,正在掀起帘子的玉翠露出笑容,念椿还真是用功,自己白日教他的文,梦里也在念诵。等玉翠把床铺好躺下不久,念椿娘也窸窸窣窣上来。
月光透过窗照进来,玉翠睁着眼,书上常说月光洒入地上如水银泄地,那水银又是什么样子?念椿娘迟疑开口:“翠儿,京城有多繁华?我们县城我就觉得繁华极了,集市时候那些东西都是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玉翠努力回想书上记载的京城景象,迟疑许久才开口:“听说,京城里人来人往,无论是不是集市,两边的店铺都挤满了人,卖的东西不光是东西南北的,还有外国来的。”
外国来的?念椿娘转身面对着玉翠,玉翠能看到她的眼里充满了惊奇。玉翠点头:“我爹在的时候曾经去过京城一次,给我讲过,还说,富贵人家用的镜子不是我们常用的铜镜,而是一种玻璃镜,光亮如银,照的人纤毫必现,一面镜子的价钱能买好几亩好地呢。”
京城原来是这样富贵的地方,念椿娘卷着被子,勇气开始慢慢蔓延,就算找不到那个人,为了儿子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念椿娘唇边露出笑容,仿佛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在向自己展开,那繁华的京城,从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操各地口音的商人,不同的风俗,不同的人,绝不是这个小小村庄这方小小天地能够带来的。
听着念椿娘平静的呼吸声,玉翠也沉入梦乡,出去走走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古人不是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玉翠是被惊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看着满地阳光,往外一看,已是日上三竿,外面传来妇人的叫骂声:“丧门星样的,下狠手的贼,把我儿子烫成这样,我定要你赔命来。”
中间还夹着念椿的声音,偶尔也有念椿娘细细弱弱的声音。玉翠听出这是有人找麻烦来了,心头火起披上衣服掀起草帘走出去。门外叫嚷不休的,是族里的五婶,她的丈夫算是念椿娘的过继兄长,也是族里有名的母虎,听说五叔原本还是要给念椿娘一些帮衬的,被五婶拦住后别说一个铜板,就连一把米都不敢拿出来。
此时五婶手里紧紧抓住念椿娘的衣衫在那里推搡,嘴里还骂个不休:“那短命狠心的贼,克死了丈夫不算,不滚到姑子庵里做姑子去,住在这里娇娇娆娆地只是勾引人,她若真是贞洁烈女,当日怎么不殉了丈夫,现在来装什么贞节烈女,寡妇的被窝人人钻的,又不干人伦的。”
说着五婶一眼看见旁边的念椿,往念椿处看了一眼,把念椿娘差点推了一个倒仰,五婶还对念椿道:“莫不是你这小厮也钻了她的被窝,不然怎的这样维护着她。”念椿年纪小,平日里除了牧牛几乎不和族里的人交往,听了这话只气得满面通红,手握成拳:“嫂嫂每晚是和我娘睡的,五婶婶你怎么乱说?”
五婶把手一收回,嘴一撇:“你这小厮知道什么,女人和女人睡的趣味……”不等她话说完,头上已经被玉翠盖了一撮箕灰土,几乎全是灰尘和着树枝。玉翠已经一把拉开念椿,五婶想再骂几句,但被灰尘笼罩着的她除了连连咳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玉翠上前扶起念椿娘,对五婶道:“你那个儿子合着别人做了什么好事,有耳朵的都听见的,你这样护着你的儿子,不肯让他吃一点亏,日后你怕是要吃个大亏。”
五婶为人精明能干,又承继了念椿娘家的那份产业,两口子日日盘算,只想把这份产业越做越大,好留给儿子孙子代代享用,疼儿子也是出了名的。她家儿子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在这附近已是名声响当当的,和着几个族里年纪差不多的,不是去敲寡妇的门,就是去踹绝户的家,把别人家里的东西只当做自家的,见了好碗好筷都不放过。
五婶因儿子不在家吃喝,还常往家里拿些东西回来,横竖绝户的东西都该是大家分了的,不阻止不说,还暗地里夸儿子有本事,够长进。老娘如此,儿子自然听从,附近的小寡妇也被他们几个上手过好几个。见玉翠容貌出色,背地里流的口水不知有多长,只是那时张大郎还活着,不敢公然去,现在张大郎已死,几个人已在赌赛谁先对玉翠上手。
谁知昨晚竟被玉翠一桶热水当头浇去,别人还好一点,偏偏五婶的儿子挨的最近,那桶热水浇的也最多,一条腿几乎全被浇了,虽然有衣衫挡着,还是出了一溜水泡。跑回家去只是哎呦叫个不停,五婶一来心疼儿子,二来心疼药钱,昨夜里把儿子的腿用冷水浇了数遍,等到那通红的腿变成白色,又涂上败毒消肿的药儿子这才睡去。
五婶已在嘴里把玉翠骂个狗血淋头,见儿子睡的安稳些,吩咐老公把儿子守好,自己没穿裙,叉了裤子就跑到念椿家里大骂起来。又被玉翠一撮箕灰土当头倒了下去,再听到玉翠这样说,恨的想把玉翠的肉咬下几块。
可是看见玉翠已经拿起扫帚,再打量打量,好像自己不是玉翠的对手,把嘴里的灰尘吐掉才道:“你等着,我去找族长告你。”说着就冲出门。
念椿娘不无担忧地说:“她这一去,你只怕要吃亏。”玉翠拿起扫帚把地上打扫干净,笑着道:“告就告呗,我也不怕她,小姑姑,等把饭做好,收拾收拾我们就走吧。”
现在就走?念椿娘有些迟疑地望望,玉翠已经把地上打扫干净,扫帚放好,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欢快:“是啊,早走早好,况且我们也没什么人要辞的。”
念椿在旁边睁着眼睛问:“嫂嫂,我们要去哪里?”玉翠已经走到厨下点火煮饭:“我们要上京城。”京城?在小小的念椿心里,那是像天上太阳一样无法触摸的地方,真的可以去吗?念椿走到玉翠身边蹲下:“真的要去京城吗?”
玉翠麻利地把锅洗好,往里面倒水准备蒸几个馒头做路上的干粮,这一去只怕很艰难,能省就省。她一边和着面一边笑着说:“是啊,难道你舍不得?”念椿的小眉头皱起来:“不是舍不得,只是太突然。”玉翠用手拍拍他的脑袋,刚要说话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咳嗽声:“妹妹在吗?你五嫂嫂来说玉翠昨儿把她儿子烫伤,可有这回事。”
果然来了,玉翠心里冷笑,把已经和好的面放到一边发着,走出去对张三叔道:“确有此事。”念椿娘已从屋里出来:“三哥,也是侄子带着群人在外面说些胡言乱语,玉翠才……”
张三叔后面站出张三婶来:“我说呢,这丧门星就不会做什么好事,痛快把侄子的药钱拿出来,我们也容你在这里住,否则……”玉翠的眉一扬:“否则怎样?难道许你们昧了人家的家产,还纵然别人做耗,就不许我们泼一泼热水,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