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娘见文璞这样,脸上增了羞惭之色,步伐也变得小了些,不晓得该笑还是不该笑:“翠丫头,这件事连累你,可是我也是……”玉翠请她坐下:“大娘,我虽是个女子,也有几分侠义,总不能看着一条命就这样丢了吧?”
文璞在旁边嘀咕一声:“可也不能看着她活了,姐姐你就……”玉翠伸手拍文璞一下,夏大娘脸上的羞惭之色更重,起身对玉翠道:“翠丫头,我……”玉翠手一抬:“大娘,您也不用再说什么谢的话。”夏大娘哎哎了几声,脸上又换了种神色:“翠丫头,你放心,大娘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就你这样的人品……”
夏大娘正准备继续夸赞玉翠,猛然文璞坐起身:“夏大娘,你来了这么久,家里只怕有事。”这怪了,文璞从来不会说什么重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夏大娘怏怏站起身:“我先家去了。”
玉翠拍一下文璞:“你这是怎么了?”文璞脸上红的就像前几天那烧没退一样:“翠姐姐,你不要嫁别人,等我长大了,嫁我。”玉翠的手顿在那里,接着就笑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别是前几天的烧没退吧,怎么会说这话,等你长大了,就嫌翠姐姐老了,况且等你读书成名,多的是高门大户的想要你做女婿的。”
说着玉翠微微有点叹息,从没想过另嫁,可也没想过等文璞长大了,翻过瑞娘的案,那时候自己又做什么?文璞今天这话,头一次勾起玉翠对往后的想法,不过看着文璞那双带有期盼的眼,玉翠把文璞按下去:“好好躺着吧,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伤好了就去上学,好给你娘争气。”
见玉翠对自己的话答非所问,文璞心中不由有些气馁,但还是乖乖听话闭上眼前,玉翠带上门出去。兴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两条鱼,瞧见玉翠就忙上前:“翠姑娘,方才我见有人挑着担活鱼,听说喝鲜鱼汤对伤口好,就买了两条。”
玉翠嗯了一声:“放到厨房吧。”兴儿摸摸脑袋:“翠姑娘,还没给钱呢,人还在外面等着。”玉翠拍一下他脑壳,走出门去付钱。
刚要进屋就看见有辆马车往这边过来,这条街住的人大都是穷苦的,马车进这里也算个稀罕事,马车已经停在玉翠身边,帘子掀开,周大娘的那张脸露出来:“翠姑娘,多长日子没见了,你可还好吗?”
玉翠的眉又挑起,周大娘已经自己走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玉翠把门推开:“大娘今儿是来瞧夏大娘的,她正好在呢。”周大娘依旧笑眯眯的:“翠姑娘,我不是来瞧夏家妹妹的,是来瞧你的。”
文璞被接出楚府已经快两个月了,玉翠心里一直打点方氏会派人来,听了这话她脸上故意露出惊诧之色:“找我,也不晓得有什么贵事?”周大娘自己坐在石凳上,玉翠进屋倒了杯茶出来。兴儿本来在厨下收拾鱼,听到人来探出脑袋,瞧见周大娘就吓得抖了抖,不晓得是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
周大娘接了玉翠手里的茶,笑眯眯地道:“翠姑娘,兴儿来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正好我过来就把他唤回去吧。”兴儿虽然在厨房,还是直着耳朵在听,听到周大娘的这话,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声音传到外面,玉翠站起身:“周大娘今日来的恰好,就尝尝我的手艺,先在这歇会,我去做饭。”
周大娘哎了一声,玉翠已经走近厨房,兴儿见她进来,顾不得厨房地上肮脏就跪了下去:“姑娘,求求你救小的,小的回去就没命了。”玉翠一把把他拉起:“男子家动不动就跪算怎么一回事?你怎么都算是文璞的半个恩人,我怎么也不会看着你回去的。”
说话时候玉翠看着外面周大娘探了下头,故意大声地说:“今儿我们除了鱼,还有鸡,兴儿,你快些烧火。”兴儿揣着一颗心,忐忑不安地在灶下烧火。
一时饭好,玉翠端了出来,一个劲地劝周大娘吃饭添菜,周大娘几次说话,都被玉翠夹菜挡了下去。吃完饭,兴儿收拾下去了,玉翠才道:“周大娘,你楚家也不缺这么个人,这小厮的身价银多少,十两够吗?我买了他。”
周大娘口里的茶都喷了出来:“翠姑娘,我们楚府只有……”玉翠接话:“楚府只有买人没有卖人吗?那也好,就请楚府把这个小厮送给我吧。”玉翠一放无赖手段,周大娘不由怔住,玉翠挑眉看着她:“楚府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这么一个小厮,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忙出忙进都没什么人,也常有送奴仆下人给别人的,我就忝着脸,讨这个情。”
周大娘倒抽一口冷气,见玉翠不过三次,谁知一次和一次不同,并不是自己心里那个只会撒泼,有些贪财的乡下姑娘,玉翠唇边露出冷笑:“周大娘,你今儿本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回去请告诉你们方奶奶,那一百亩地,既是方奶奶送来让我说服文璞回去的,他已回去过,我也算不负所托,这个小厮楚府愿意送就送,不愿意送我就给十两银子买下他,别的,免谈。”
周大娘一张脸已经白了,她在楚府这些年,也算看过许多人的脸嘴,像玉翠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到,见她只是张着嘴不说话,玉翠唇边的冷笑收起:“周大娘,您出来也一下午,该去给方奶奶复命了。”说着做个请的手势,周大娘知道说也没用,只得起身辞去。
玉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和楚府最后一点面子情也没有了,身后传来脚步声,玉翠没有转头,兴儿忐忑不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姑娘,我的卖身契在楚府,要是他们追逃奴?”玉翠转身按住他的肩膀:“放心,他要追逃奴,我就把你讨回来,他要敢打死你……”
玉翠明显看到兴儿的身子逗了下,玉翠摸摸他的头:“他也不敢打死你,虽说有卖身契,随意打死奴婢,也不是那么轻易了结的,方奶奶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这样做的。”
兴儿嗯了一声,玉翠摸摸他的脑袋,要翻脸就翻到底,遮遮掩掩的算怎么回事?玉翠没有猜错,周大娘在第二天送来兴儿的卖身契,同时捎来的还有方氏的一句话:“姑娘,我们奶奶说了,望您瞧在她对文璞也算尽心的份上,异日还望高抬贵手。”
玉翠收了卖身契,瞧着周大娘:“大娘,楚明叡所为,人皆不齿,方奶奶这又是何苦?”周大娘笑了一声:“姑娘,我们奶奶总要想想那对儿女,况且……”况且他们也是十来年的夫妻,这种事,除了相信自己的丈夫,就算明明知道其中有蹊跷,也要咬牙一致对外,不然这十来年的夫妻情意,就全付之东流。
玉翠垂下眼帘,没有看周大娘:“抬不抬贵手,那不是我说了算的,要问文璞,到时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这答案很模糊,但周大娘还是应道:“姑娘,他们毕竟是父子。”
玉翠抬头:“小姑姑当年和他也是夫妻。”算起来是楚家先做绝,周大娘没有再说,行礼后就道别了。玉翠晓得这只怕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楚家的人了。
文璞一日日在好转,夏大娘娘家侄女的案子也已了结,苏知县虽有些迂腐,却也是个为民所想的官,在连续传来不同的人之后,按了义绝的条款,她和她的夫婿和离。
夏大娘带着自己侄女特意来谢玉翠,朱氏瘦的有些可怜,说起那些往事,还在那里抖个不住,玉翠收了她的谢礼,一篮子鸡蛋,又去收了田租。
方氏当时给的一百亩田地虽称不上上等,也是中等,留够了一家吃的粮食,玉翠把剩下的粮食都卖掉,换回八十来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等文璞伤好,就能去书院读书了,生活正在按着玉翠预计的走下去。
文璞知道一开春就能去书院,心里十分高兴,除了养伤,他还在练习写字,读书,平时也要学着做两首诗,玉翠见他用功,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忙碌的九月过了,秋风已经带着凌厉,冬天的脚步近了。京城的人一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始晒干菜,好在冬日里能见到一点菜叶子。玉翠也买了许多青菜回来在院子里晒,文璞在旁边晒着太阳看着玉翠忙碌,她的脸由于忙碌而红扑扑的,一些晶莹的汗珠挂在脸上,玉翠一直是文璞心里最美丽的女子,此时更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文璞翻开书,正好是诗第一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玉翠已经是窈窕淑女,那自己就要成为君子好来求她。文璞看着书上的字,美好的前景正在向自己展开。
夏大娘手里挎着个菜篮子进来,嘴里还在说什么:“是啊,这事的确不对,可是姑娘的名声要紧。”玉翠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招呼:“大娘,在说什么呢?”
夏大娘走了进来:“翠丫头,你晓不晓得前面巷子里的陈家昨儿遭了贼,遭贼也就算了,他家女儿还被……”看见文璞他们在,夏大娘把话咽了下去,玉翠愣了下:“这事知县老爷自有公断。”
夏大娘小声说:“这事有些尴尬呢,陈家写的状纸上不好说出来。”哦?门外走进来一个妇人,玉翠曾在花二嫂的客栈里面见过,她家男人在外面绸缎庄里做掌柜,家境在这几条街里算是头一份的。
陈大嫂见了玉翠,笑容里有些尴尬:“翠丫头,本来已经写了状纸,可是我家男人说这状纸写的有些不足,但也不晓得怎么改,还想借你的手。”说着就把一张纸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