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那张黄花梨木的茶案上,正摆着一套功夫茶具,茶壶嘴还在冒着袅袅热气,散发出一股怡人的清香。见花蕊娘进门,贺掌柜伸手向一旁的团椅上指了指,神态随意地说道:“坐吧。”
花蕊娘也不与他客气,道了个谢便坐了下来。
贺掌柜执起紫砂茶壶,向一旁的细白瓷杯子里倾了茶水,又将那杯子推到花蕊娘面前,伸手对她做了个请。
澄黄透亮的茶汤配上细腻的白瓷杯,显得格外诱人。花蕊娘双手捧起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便抬起头来向贺掌柜道:“是老树普洱?”
贺掌柜含笑点了个头,伸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放了三年的熟普,甘味十足,人一老了,自然就好这些清心之物。”
花蕊娘慢慢地吞了一口茶水,咂摸片刻,果真就有回甘之味从喉头传来。她微笑了一下,放下茶杯道:“确实是好茶,甘味悠长,许久不喝了,方才差点玷污了这般好东西。”
贺掌柜眼睛一眯,略带疑惑的看了过来。
花蕊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又端起茶杯来掩饰地喝了一口。前世的时候她偶然去过一次云南丽江,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普洱茶。后来到了这里,因为桃源县这边的人都爱喝绿茶,所以她也渐渐淡忘了普洱的滋味。
刚才贺掌柜这么一提,她也是一时有所感,才带入了些别的心绪。
“花家小娘子聪慧沉稳有余,却少了几分本该有的灵气。”贺掌柜放下手中的茶壶,撩起眼皮看向花蕊娘,语气淡淡地说道:“听闻令尊,是桃源县前县丞花肴?”
突然间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花蕊娘不由心头一震,立刻抬眼不解地看向贺掌柜。他的面上却是十分的淡然,仿佛刚才,就是随口一问。
“正是家父。”花蕊娘坐直了身子,眼神里禁不住就带了些戒备。
“请恕老朽唐突了,”贺掌柜坐着向花蕊娘略微欠了欠身,花蕊娘一惊,连忙低头还了个礼。
桃源县这样的小地方,几年几载也出不了一件大事。当初自己父亲的案子,必定是传得沸沸扬扬,贺掌柜就算知道,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花蕊娘心里突然有了几分难受,与半月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据她看来,贺掌柜并非喜欢闲聊之人,骤然间这么一问,必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贺掌柜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搅合得花蕊娘心绪不宁,她一时之间就忘记了本来想要探听的事情。又坐了一会儿,花蕊娘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向贺掌柜拱手告辞。
贺掌柜一手把玩着茶杯,一边向着花蕊娘随意地说道:“来凤楼的李掌柜,最近没有去你们家了吧?”
来凤楼?花蕊娘反应了一下,便知道他说的是李朝延,难道真是李朝延的事情有消息了?
花蕊娘立刻顿住脚步,抬眼紧紧地看着贺掌柜。
“他最近应该不会有什么空了……”贺掌柜随手将杯子往茶案上一放,看向花蕊娘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放心吧,只管安心买卖豆芽就好。”
“谢谢贺掌柜,”花蕊娘顿时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重担仿佛一下消失了。她激动得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拼命地向着贺掌柜低头道:“谢谢,谢谢你……”
贺掌柜摇了摇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事关半月居,老朽怎能视而不见,无需多谢。”
“可是……”花蕊娘还想发问,贺掌柜却似有了几分疲惫,已经微微阖上了眼皮。
“多谢贺掌柜,蕊娘告辞了,”花蕊娘知道他恐怕是不愿意自己多问,便识相地福了福,转身走了出去,又反手将书房的门轻轻带上。
贺掌柜只说李朝延没空再来找麻烦,却并没有说是为何。花蕊娘心里万分好奇,却又不能去向他问个明白,因而懊恼地叹了一大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花蕊娘也能理解。半月居要对付李朝延,使出的法子必定是非常规的,不能随便对人言。贺掌柜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虽说不知道贺掌柜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他必定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才对自己这样说。这下总算是去了最大的隐患,从此自己一家人再也不用日日担惊、夜夜受怕,处处小心翼翼了。
花蕊娘一下高兴了起来,顿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通通透透,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结完银钱出了半月居,厉大见花蕊娘一脸藏不住的笑,便忍不住问道:“蕊娘,有啥高兴的事儿?”
花蕊娘张了张嘴,想到这事儿也说不清楚,便忍了下来,只向着厉大笑道:“走,厉大叔,咱们去买点好菜,晚上回家庆祝庆祝。”
“庆祝?”厉大让花蕊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庆祝啥?”
“反正就是要庆祝,”花蕊娘一偏脑袋,笑得眼睛都成了弯月:“庆祝咱们今天又挣了银子呀,这还不值得高兴?”
“行……”厉大迟疑了一下,便也跟着咧开了嘴。他扯了一把缰绳,扭头向着花蕊娘道:“那咱们这会儿去哪儿?先去肉铺?”
“嗯,就先去肉铺,”花蕊娘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连声催促着厉大赶车往前走。
到了肉铺,花蕊娘考虑着除了自家喜欢吃之外,还要给周家送些过去。便将带肉的筒子骨买了十来根、排骨买了七八条。另外还买了一方板油回去熬猪油,还有平日炒菜用的瘦肉五花肉,末了又加上一条猪后腿。差不多买了快有半扇猪那么多,直把肉铺的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过年都没有这种吃法,蕊娘你这也太抛费了。”厉大一边将包好的猪肉往板车上堆,一边向着花蕊娘摇头道。
方才买肉的时候厉大就劝阻过好几句,花蕊娘只当他是省惯了,因此这会儿她也不以为意地回道:“朗哥儿和云娘喜欢吃,反正现在家里面银钱也够用,就紧着他们吃个够呗。”
“那也没有这种抛费法,再能挣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厉大闷声回了一句。
花蕊娘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喜,便诧异地往他脸上看了过去。只见他皱紧了眉头,面上的不悦之色显而易见。
“对了,咱们再去打壶好酒,晚上就在咱们家吃饭呗。”花蕊娘眼珠子一转,便笑着道:“再把周大叔叫过来,陪你喝两口好不好?”
“不年不节的,喝啥酒……”厉大忙慌地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地回道。
花蕊娘呵呵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伸手递给厉大:“那厉大叔你去打酒,我再去买点东西,等下咱们在镇子口的桥边见。”
厉大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真不用,蕊娘你还要买啥,我跟你去就行了……”
花蕊娘不由分说地把铜钱塞到他的手里,蹦蹦跳跳地往前面跑了几步,才回过头来招手笑道:“在桥边等我啊,厉大叔你别忘了。”
厉大不安地看着手中的铜钱,再要说话,花蕊娘就已经跑远了。
花蕊娘一路买了酱鸡爪、果脯、干果等零嘴,让伙计包了自己抱在怀里。又顺着石板路走到店铺林立的小街上,挑了一家门头鲜亮的脂粉铺进去。挑了两盒擦脸的香膏、形状各异的香胰子捡了几块、还有洗衣裳用的臭胰子,请伙计一并算了价,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往河边来。
路过以前那家相熟的布店门口,花蕊娘想了想,便走进去选了两块小鹿皮,死磨硬缠地让那个伙计给她算了个低价,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铺子。
前段时间下那几场雨,花玉朗每天从学堂回来脚都僵得伸不直。再不给他做双像样的皮靴,只怕就要冻出病来了。虽然厉大先前说过,冬天里头村子里的人会上山去打猎,到时候猎了皮子回来可以低价卖给她们。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动静,还不如自家多花点银钱,总比看着花玉朗白受罪的好。
硝好的皮子还真是不便宜,买这两块就花了一两银子还多。不过一想到全家人都能穿上暖暖和和的鹿皮靴,花蕊娘顿时又觉得这钱花得实在是值。
花蕊娘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脚下自然就走得慢。等她到了镇子口的拱桥上,就看见厉大已经将车停在了桥下的柳树旁,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板车上除了那几包猪肉之外,还另外放了一个泥封的小酒坛。花蕊娘嘴角一弯,便加快脚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厉大看见了花蕊娘,就连忙走上前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厉大盯着这堆大包小包看了几眼,便又忍不住轻轻皱了一下眉。
花蕊娘只装作没瞧见他的脸色,自顾着走到板车前面,用手撑着就爬了上去。她将车上的东西都推到一角,给自己腾出一块儿舒服的空地,才扭头向着厉大笑道:“走吧厉大叔,我们回家喽。”
厉大仿佛也被她这欢快的情绪感染了,立刻爽朗地“哎”了一声,跳上板车伸手抖了缰绳,指挥着大黑掉了个头,朝着落山村的方向哒哒哒地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