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花蕊娘出去以后,商姨娘收拾完屋子,就带着花云娘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她俩才刚从床上爬起来擦了把脸,就听见门外一阵骡子车响,便赶紧放了布巾子迎出来。
厉大帮着她们把采买的东西搬进了屋,商姨娘见花蕊娘买了这么多吃食,眉眼间也禁不住有几分疑惑。不过她却忍了没问,直到厉大赶着骡子车往下面院子走了,她才拉着花蕊娘轻声道:“蕊娘,咋置办这么多东西?”
“晚上请厉大叔他们过来吃饭,”花蕊娘转了转眼珠子,见屋子里只剩自家的三个人,便招手叫花云娘围过来了,压低了声音凑在她们耳边,将从贺掌柜那儿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真的?”商姨娘又惊又喜,连忙不住地念叨着:“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下总算能睡个放心觉。不过蕊娘,那贺掌柜说的话能作数不?”
“我觉得能,姨娘你放心吧,我瞧人应该还算能瞧准。”花蕊娘也没有十二万分的把握,不过为了让家人不再跟着忧心,她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商姨娘用手拍了几下胸口,明显松了口气。花云娘却凑上前来,眨巴着眼睛道:“姐,贺掌柜就没说是为啥?”
“人家办事自然有人家的方法,哪能随便说给咱们听。”花蕊娘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又伸手轻轻拧了一下花云娘的脸颊,出声叮嘱道:“这事儿可不能出去乱说,明章哥和小兰也不能告诉,咱们自家知道就行了,晓得不?”
花云娘见自家姐姐说得认真,便忙不迭地点点头,又咧嘴笑道:“反正玉儿姐他舅肯定没摊上啥好事儿,要不姐,咱们去李家集看看?打听打听?”
“你这鬼丫头,净会出主意……”花蕊娘一转念,反正自家心里也跟猫抓似的,便索性笑着应道:“过两天空了,让厉大叔赶车带咱们去转转,趁空去看看玉儿姐也好。”
“嗯,”听说能坐骡车出门,花云娘就更高兴了。吃了这颗定心丸,一家人之前心里的阴郁都一扫而空,马上七手八脚地将买回来的吃食理好,又围在火盆边看花蕊娘买回来的其他杂物。商姨娘见其中有两盒香膏,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东西,便忍不住嗔了花蕊娘两句,面上却仍是欢欢喜喜的。
那两张鹿皮一大一小,皮质却都差不多,花蕊娘买的时候就特意问过伙计,足够做四双靴子的量。商姨娘拿在手里摸了几下,面上却有些犯了难。
花蕊娘恍然大悟,做皮靴跟做布鞋可不一样,她连忙一把将皮子抢了过来,笑着向商姨娘道:“姨娘别为难了,我光想着买皮子,可没想非得把你当能工巧匠使。歇会儿咱们再去镇上一趟,找家好的铺子帮咱们做。”
“哎,”商姨娘自然就放了手,她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张氏那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姨太太在家吗?”
“张婶子?我姨娘在,进来吧。”花云娘抬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又从凳子上蹦起来去给张氏开了门。
张氏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看清楚花蕊娘也坐在火盆边,便向着她笑道:“蕊娘也回来了?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这一大早就有事,还耽搁了你们一大晚上。”
“张婶子来坐,”花蕊娘拉了一条凳子过来,招呼着张氏坐下:“没大多事儿,张婶子你别总跟我们客气。对了,三舅公咋样了?”
“在屋里躺着呢,这大寒天的,烧了火盆也不顶用,就一直喊疼得慌。”张氏轻轻摇了下头,转而又笑道:“不过没啥事儿,仔细养养能好。还真得多谢你们,大夫都说了,这伤筋动骨的,要是耽搁的时间长了,保不齐就会坏事儿。”
“你这一口一个道谢的,可真要把咱们说得不好意思。”商姨娘温声接了一句,顺手将才买回来的一包松子打开,推到张氏面前招呼着让她吃。
张氏连忙摆了摆手,又从怀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铜钱,径直递到花蕊娘面前。一边不好意思地笑道:“思良他三叔帮忙找的大夫,没收咱们贵价钱。这是蕊娘昨天借给咱们的,还剩八百文,先还你,余下的,他爹的意思是,从他的工钱上扣。”
花蕊娘并不和她推辞,接过铜钱往旁边的桌子放了,才抿笑着道:“张婶子你们别客气,三舅公要养腿肯定也得花钱,你们先把这一段过了,剩下的钱慢慢再还也不急。”
“你们一家子这心热的,叫我说啥才好……”张氏不安地搓了搓衣角,眼底便有了些愧色。
“有啥好说的,明章他爷早点养好才是正理。”商姨娘宽慰了她一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站起来道:“蕊娘买了些猪骨头回来,炖汤喝正补,你等着,我给你包几根拿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咋还能要你们的东西……”张氏慌忙地跟着站起身来,面上越发的显得不安。商姨娘直笑着让她不用客气,两人来回推了几句,便一齐往灶间去了。
花蕊娘见状,便忍不住呵呵轻笑了一声。惹得花云娘转过眼来,奇怪地往她脸上看了又看。
“我是在笑,”花蕊娘笑眯眯地向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咱们姨娘开朗了许多呢,越发像个当家人的摸样了。”
花云娘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夸赞自家姨娘,便跟着弯了嘴角笑了起来。
张氏临告辞的时候,花蕊娘又邀请她晚上和周大过来吃饭。张氏见她是真心相请,便也不多客套,爽快地就应下了。
到了晚上,除了卧病在床的周老头,还有照顾他的秦老婆子之外,三家的人都到了个齐全。花家的院子小坐不下那许多人,便在吴婆婆家的院子里摆了两桌。依着乡里的风俗,也不分男女,只按着大人小孩坐了。虽说大伙儿并不知道是为了何事而庆贺,但终归有酒有肉,自然是吃了个高兴。厉大和周大酒到半酣之际,甚至还将周明章和厉思良叫过去,让他们一人跟着喝了小半碗。若不是花蕊娘拦得快,恐怕连花玉朗也跑不掉。
两个半大的读书郎以前应该都没沾过酒,喝了小半碗回到这边桌上,一会儿话就渐渐多了起来。周明章喝酒还上脸,整个人红通通的活似一只虾,惹得其余的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将他笑话了个够。
吃到一半,商姨娘和赵氏埋头商量了几句,便去灶间里拿了个大碗出来,将桌上的菜装拣了几样,让花云娘给周老头和秦老婆子送过去。
几个孩子说话说得正高兴,突然间听到要去给周老头送饭,花玉朗和花云娘都毫不掩饰地拉下了脸。花玉朗紧紧咬着嘴唇就是不答话,花云娘则轻声咕哝了一句:“我不去,我怕三舅公骂我。”
一旁的周明章和周小兰明显就有了几分尴尬,厉思良虽然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但人还是清醒的,见状立马站起来接了大碗,连声笑着说他去送。
周明章也反应了过来,立刻站起身来和厉思良争抢着。
“别抢了,”花蕊娘笑眯眯地出声道:“明章哥你站都站不稳了,还送饭呢,不摔跤才怪。我吃得差不多了,我和思良哥去吧。”
“姐……”
花玉朗和花云娘同声出声,都是一脸担忧地看了过来。也许在他们看来,同周家的其他人亲近是一回事,可是面对周老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事儿,吃你们的。”花蕊娘伸手在花玉朗脑袋上揉了揉,又低下头在他俩中间悄声说了一句:“三舅公又不会吃人,姐不怕他。”
花云娘噗哧一笑,花玉朗嘿嘿地咧了咧嘴,他俩心里其实都舍不得这边的热闹,听到自家姐姐这么说,便都不再阻拦。
花蕊娘抿笑着摇了摇头,便和厉思良下了桌子,一块儿向着村口走去。
吹了一会儿寒风,厉思良的酒意似乎去了几分,他转过头来向着花蕊娘不好意思地笑道:“蕊娘,刚才我是不是话特多?”
“你什么时候话不多了?”花蕊娘嗔了他一句,想起方才在席上,他和周明章那手舞足蹈,一句话来回说个三四遍的摸样,便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嘿嘿……”厉思良伸手抓了抓头皮,却没注意到另外一只手上端着的大碗就此失了平衡,差一点脱手就扔了出去。
花蕊娘连忙扑上去将碗抱住,回头见厉思良仍是“嘿嘿”地笑着,她便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还笑呢,幸好没撒了,不然就白走一趟。”
厉思良的眼神有些迷迷怔怔的,听见花蕊娘责怪自己,他只是傻笑着道:“多走几趟也没关系,反正是和你一块儿走。”
花蕊娘愣了一下,立刻飞快地从他手上夺了大碗过来,自己抱在怀里,脚步飞快地往前走了去。
厉思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家哪里说错了话,见花蕊娘只顾着朝前走,他便赶紧追了几步,一边不解地叫道:“咋了蕊娘?你慢点儿,看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