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坐了,那就算了吧。”里正陈大爷竟然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一边摇着手一边往院坎下面退:“找你姨娘商量呢,她不在家就算了。”
听到这话,秦氏立刻不干了,她往前迈出一步,扯着大嗓子高声道:“陈叔你还不晓得,二房现在可是这妮子当着家,她姨娘不顶事儿,就得找她。”
一瞧见秦氏那摸样花蕊娘就嫌恶,她皱了皱眉头,却好奇里正这番来到底所谓何事,便按住性子笑着道:“不碍的陈大爷,我姨娘这会儿还在铺子里呢,有啥事儿你跟我说,等她回来我再告诉她,也省得你来回跑的麻烦。”
“这……”里正迟疑了一下,又转头看了花庆余一眼。秦氏在旁不住的点头,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就往屋子这边扫,瞧那眼里的精光,只恨不得立刻将里正拨开走进去看个究竟。
“陈大爷屋子里头请坐,今儿天冷,里面去烤火说话。”花蕊娘笑吟吟的让了一步,不管花庆余两口子今天上门来打的是什么主意,里正的面子还是要看的,总不能在人前落下了口实。
里正抬腿进门,秦氏和花庆余立刻跟在后头挤了进来。屋子里面被炭盆烘得暖和和的,秦氏一进门就大声啧啧道:“还烧炭呢,这日子过的,怕是有好多银子都败光喽。”
花蕊娘请里正到火盆边坐下,暗自咬了半天的后槽牙,便把心一横,只端了一杯茶水递给里正。花庆余夫妇正准备在凳子上坐,花蕊娘立刻伸腿一勾,不动声色的将另外一条凳子挪开。
花庆余的面上顿时挂不住了,秦氏更是把眼一瞪,高声就嚷了起来:“你这小贱……妮子,见了长辈连人都不会喊啦?这不是我花家的地方?咋还连个坐处也不给?这是挣了几个银钱,眼珠子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花蕊娘瞥了她一眼,冷笑着回道:“这屋子姓厉,可不姓花,是厉家吴婆婆看咱们连个落脚处也没有,好心借给咱们住的。”
一句话噎得秦氏直翻白眼,花蕊娘看也不看她,只向着里正乖巧的笑道:“陈大爷,寻我姨娘有啥事儿啊?”
里正原本就怜悯花家二房的遭遇,这些日子看她们一家越发的能干,年前又收了她们的礼,心早就偏向了这边。因此这会儿看见秦氏和花蕊娘呛声,他也不做干涉,清咳了一声便捻着胡子道:“蕊娘啊,过不了多久,就是清明了啊。这祭祖的事儿,你们可有安排?”
秦氏轻哼了一声,也不用花蕊娘相请,自家扯过凳子便坐了下来,又伸手拉了花庆余一把,面上一派洋洋得意之色。
“祭祖?”花蕊娘一时云里雾里,仍是不动声色的回道:“不知陈大爷指的是什么?”
“我早就说这小妮子忘本,你还说不是,”秦氏用胳膊使劲拐了拐花庆余,仿佛抓到把柄一般的大声道:“瞧瞧,这才分家多久,都忘了自家姓啥叫啥了,再过点时间,怕是要连自家老祖宗是哪个都不晓得。陈叔,你可亲耳听到了,不是咱们这当长辈的不管哇,实在是管不了啊……”
“你少说两句,”花庆余抽了抽眉头,低声吼道:“听陈大叔讲。”
他倒是会做人,花蕊娘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几分明白,却弄不清花庆余夫妇的真实目的。只得忍住满腔的气,把眼紧紧的看着里正。
里正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见两方都拿眼看着他,只等着他开口。他便只好一摊两手,极其无奈的说道:“没啥大事儿,今年不是你奶的十年整祭辰?你大伯说了,想好生给你奶办一场,来找你们商量商量,具体该咋办。”
花蕊娘眼珠子转了转,便想起来今年确实是她奶奶过世十年的整头,按着乡里的风俗,大肆操办一番也无不可。不过这里所谓的大肆操办,也不过是休憩休憩坟墓,多烧点器具黄纸,祭品上再置办丰盛一些,哪里需要拿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再说了,就算是要好好办祭辰,花庆余是长房,又是花家唯一的长辈,他只管拿主意就是,何须劳动里正出面……花蕊娘眼神一凛,忽然琢磨出了几分味儿。
她当即微微一笑,向着里正客客气气的说道:“谢谢陈大爷挂心,前两天我姨娘还在说呢,咱们家只有朗哥儿一个男丁,清明的时候得好好准备准备,让他去山上好好替咱们给爷奶和爹娘尽尽心。”
“我就知道,你们这几个娃儿办事稳妥得很,这是小事,哪里需要我来操心……”里正乐呵呵地捋着胡子,仿佛对花蕊娘极为赞同。
秦氏一下急了,她刚要说话,花庆余却突然伸手将她按了下去。花蕊娘眼角扫到他俩的动静,便在心里头暗暗发着狠,任他们要出什么幺蛾子,也休想在她这儿讨得半分便宜。
里正还在和花蕊娘说着客套话,花庆余突然咳嗽了一声,里正话头一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可谁叫他是一方之长……里正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向前探了半个身子,朝着花蕊娘温和的笑道:“蕊娘啊,你大伯的意思是,这给你奶办祭辰,你们二房虽然分出来了,可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花字,也该出一份力不是?”
果然是在这儿等着,花蕊娘心头冷笑不已,面上却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大爷您说得对,这点子小事怎么还好意思麻烦大爷您来说,清明祭祀祖先,蕊娘一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的。”
这话虽然是对里正说的,话里的意思却明显指向花庆余。就他们打的那点主意,居然还搬出了里正上门来,如今就要当面给他们一个难堪。
果然,里正听到这话面上也有了些挂不住,摆着手不自在的说道:“是啊是啊,这是你们花家自个儿的事,我这老骨头也是没法子。”
看来里正跑这一趟也是极不情愿的,花蕊娘心里有了谱,便赶紧赔笑着道:“陈大爷,蕊娘不是这意思,蕊娘的意思是,这点子小事,大伯和大伯娘来说一声就成,要怎么弄尽管拿出个章程,他们是长辈,说了蕊娘哪有不听的道理。”
秦氏面色一喜,立刻接口道:“那行,要大办肯定费银子,蕊娘你们也挣了不少,该多出一份不是……”
“你个婆娘胡扯扯啥?”花庆余马上出言将她喝止,见里正和花蕊娘都拿眼看着自家,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啥多出不多出的,这是咱们两房份内的事儿,我的意思是,大家平摊。”
花蕊娘冷眼瞧着他,不等里正开口,便立刻点头道:“大伯说得是,既然要好生办一场,不光是咱奶奶那一份儿,还有我爷爷,我爹我娘,那可都不能落下……”
“对对对,”秦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道:“还是蕊娘你想得周道,是该都办齐,不过这花费上头嘛,肯定就耗得多了。”
“这都是应该的,耗多少都值,”花蕊娘淡淡一笑,看着里正道:“既然大伯和大伯娘都同意了,那就请陈大爷您帮咱们做个见证,清明办祭祀,咱们家和大伯家各出一半。”
秦氏乐得开了花,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容易,他们两口子可是猫在家里商量了好久,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花家二房掏出银子来。最后想来想去,才想出了清明办祭祀这个借口,秦氏害怕花蕊娘的大棒,便又和花庆余合计,去请了里正上门说和。现下眼看着银子就能进自家口袋,怎么花销,她花蕊娘可就管不着咯。
按说花庆余虽然不堪,却一向是个喜好面上光鲜的人。也不知道是之前花云娘和花广武的那两桩事情,让他打了主意破罐子破摔,还是花家大房如今真的凄惨无比,使他竟沦落至厚脸皮打起了侄女一家的主意。反正这主意虽然是秦氏想出来的,他也没表示反对,甚至还帮着参谋了许多。
花庆余怎么说也念过几天书,看事情比秦氏要深。这会儿瞧花蕊娘这么好说话,他心里就犯起了嘀咕。不过他不像秦氏,曾经领教过花蕊娘说黑就是白的功夫,上回秦氏在花蕊娘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回家去说起他也以为是秦氏没出息,怕被自家责骂才胡乱扯的借口。所以他虽然觉得奇怪,也并不是十分在意。
里正陈大爷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身为一方之长,最头痛的便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杂事,尤其是兄弟妯娌之间,那是最难掰扯得清。如今花蕊娘这么给他面子,他也乐得送她一个人情,点头便道:“行,你们虽然是本家,但毕竟分了出来,这银钱上的事情还是要说个一二,我就替你们两家做这个见证。”
“谢谢陈大爷,”花蕊娘欠身向着他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扫视着花庆余和秦氏,眉眼含笑的说道:“谢谢大伯想得这般周道,蕊娘还担心今年爹爹和娘亲的祭祀太过冷清。却不知道关于祭祀的事宜,大伯都有些什么安排?”
花蕊娘背身对着里正,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向着秦氏投去一个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