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传来了三声叩门响,不等贺掌柜应答,便有一人推门走了进来,向着他站立的方向行了一礼,恭敬道:“掌柜的唤我有何吩咐?”
此人正是半月居的账房管事钱益均,从前花蕊娘与半月居做豆芽买卖的时候,就数与他打交道的次数最多,为人最是和善,却又圆滑得滴水不漏。
“益均呐,”贺掌柜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来对着他道:“你可知晓,花家小娘子今日来见老夫,究竟是为着什么?”
钱管事眉梢一挑,他在贺掌柜手下做事已久,知道贺掌柜这样问必是事出有异,便惊讶道:“不是为了掌柜的您提的那件事?难不成花小娘子竟识破了……”
贺掌柜摆了摆手,苦笑着摇头道:“老夫自认识人无数,竟看走眼了一个小女娃儿。实在是惭愧,惭愧至极啊。”
“掌柜的意思是?小的不甚明白。”钱管事琢磨不透贺掌柜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欠了欠身,疑惑地问了一句。
“唉,这也许是命数,当年夫人执意要嫁到宗家之时,老太爷也曾百般劝阻……罢了,老夫今日所作所为已是逾矩,只盼着夫人地下有知,能体谅老夫一番良苦用心。”贺掌柜紧紧闭了眼,半晌睁开来,目光如炬的看向钱管事道:“你拿我的帖子,到县城曾家金器行跑一趟,就说是老夫所托,请曾东家帮忙寻两位技艺上乘的匠人。”
贺掌柜虽只是一介家奴,早年在贺家随着家主走南闯北,这些年又独自经营一方,早已积威甚重。是以钱管事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开口多问,只轻轻应了一句:“是。”
“老夫惭愧啊,”贺掌柜长叹一声,负起双手往书桌旁走了两步,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大少爷性子倔强听不进劝告,老夫本以为略施手段,哄得那花家小娘子见利起意,便可以告知大少爷,使他看清那花家不过是贪财好利之徒。谁想到这花小娘子……罢了,实叫老夫万分羞愧不止。”
钱管事怔怔地立在原地,这离间计还是他从旁参谋推敲出来的,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他惴惴不安的揣度着,内心一片惶恐。
在半月居内花云娘不便相问,刚一走出半月居大门,她便再也按捺不住,扯着花蕊娘的袖子低声道:“姐,怎么样了?贺掌柜怎么说?他跟不跟咱们做生意?”
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老老实实的回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花云娘神色一急,也忘了压低声音,高声便嚷道:“这么好的东西,难道他看不上?”
“你小声点,女孩子家不要一惊一乍的。”花蕊娘伸手点了点她的鼻梁,眼珠子转了一下,便另起了话题道:“你不是爱吃酱鸡翅?反正都到了镇上,咱们转过去买一点。”
“姐,”花云娘使劲撅起小嘴,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往前走:“鸡翅什么时候不能吃,你先跟我说,究竟怎么样了?”
“我是真不知道呢,”花蕊娘眨巴了一下眼,老老实实的回道:“这可不比卖豆芽,咱们这笔买卖想要做成,得需要投进来许多银子。我瞧贺掌柜的意思是有了几分动心,也留了图纸给他制作样品,可是能不能成事,是真的不好说。”
“这样……”花云娘不禁一阵失望,不过一转念,她便拍着手笑道:“肯定能成,那弹跳战车我和朗哥儿都喜欢得很,贺掌柜怎么会有不喜欢的道理?对了姐,那盒弹跳战车你也留给贺掌柜了?我还想多玩几回呢……”
看着妹妹笑得灿烂,花蕊娘不忍心泼她冷水,便将更深一层的顾虑压下,转而和她说起家里缺少的小物件,以及镇上的吃食小摊来。
花蕊娘最担心的,并不是她拿出的东西和提出的计划不够打动人心。而是站在贺掌柜的角度,他究竟愿不愿意接下这笔生意。
或者说,贺掌柜有没有更高的野心与眼界,毕竟他身为一间大酒楼的掌柜,虽然名为家仆,实则也和小富人家的老爷差不多,完全没有再去拼搏的必要。再说白一点,贺掌柜挣得再多,那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对他来说,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必要?
不过花蕊娘相信,商人逐利乃是天性,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处境和年纪增长而改变。而且以着她对贺掌柜的了解,显然贺掌柜并不是那种心如止水的人。
将游戏发展为一项产业,带动一批人参与进来,最终成为热爱游戏的死忠,继而推动游戏商品的售卖。这个点子虽是受了花云娘的无心之言而激发的,但花蕊娘前前后后却是琢磨了良久,直至感觉思虑成熟了,才敢将它拿到台面上来谈。
如果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再加上自己源源不断的推陈出新,关于前景,花蕊娘至少有着七八分的把握。可就是启动资金这一项,却是她的硬伤,所以花蕊娘思来想去,才决定向半月居提出融资合作。
若不是贺掌柜有着合作开设酒楼的提议在先,花蕊娘只怕也不会主动寻到他的门上。如今人事已尽,最终结果如何,便只看贺掌柜的心意了。
花蕊娘现在整颗心都扑在这件事情上面,每每想到那可观的前景时,便暗自激动不已。却不知道,假如她知晓当初贺掌柜提议与她合作的目的,会作何感想。
贺掌柜此举卑劣与否且不评论,暂当他是一片拳拳护主之心。只说花蕊娘,本是一步险棋,却是歪打正着。
花蕊娘前脚踏出半月居,贺掌柜后脚就将制作游戏样本的事情风风火火的交代下去。等到钱管事领命告辞,他便坐到书桌旁,磨墨提笔与宗少城写了一封长信。
日进黄昏,姐妹俩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家。商姨娘早就在院门口张望了许久,看见她俩走近,便赶紧迎上去嘘长问短,接过她们手上的东西进屋放下,又急急忙忙的去准备晚饭。
这天晚上一直在刮大风,第二天早上起来,便明显的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下降了许多。在一连出了十几天的太阳之后,落山村迎来了第一场倒春寒。
商姨娘心疼花蕊娘近日太过操劳,就让她在家里休息,自己带着花云娘往武穆峰去。她们出门没一会儿,吴婆婆就过来了。
吴婆婆过来借骡车,说下午要去镇上一趟,花蕊娘自然应允。想着这不年不节的,就顺嘴问了一句吴婆婆去镇上的目的,吴婆婆却笑得眼睛都咪了起来,说是厉二托人捎信回来,冯氏怀上了,她得赶紧去看看。
“恭喜婆婆了,三婶子才进门,二婶子就有了喜讯,婆婆真是有福气呐。”花蕊娘连忙道了一声喜,厉家的孙子辈这些年只得厉思良一个,吴婆婆可是盼着添人进口盼了许久,怪不得会这般高兴。
“是啊,这下是真的好了,”吴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拢,拉着花蕊娘的胳膊道:“蕊娘你还别说,自打你们来了以后,咱们家这好事儿是一件接着一件,你婆婆我这辈子没啥大想法,就这样知足咯。”
“婆婆你是好人有好报,老天爷都眷顾着呐,”花蕊娘甜甜的应道,心思却在飞快的转动着。冯氏这下有了,按着她们两家的关系,花家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她想了想,便请吴婆婆在屋里等着,自家去花玉朗的书房专门堆放杂物的柜子里面,将上次李氏从县城送来的布匹挑了两尺碎花的,捧出来递给吴婆婆让她带到镇上去,给冯氏的孩子做一两件小衣。
吴婆婆从未拿花家的人当过外人,道谢两句便收下了。送走了吴婆婆,花蕊娘转回屋子里面,干坐着无聊,便又去书桌旁琢磨新的游戏图样。
花蕊娘做事极易专心,一旦入了神,便对四周的动静浑若不查。她正在屋子里苦思冥想着,却连院门被人推响都没听见。
落山村里正陈大爷进了花家院子,他身后跟着两个人,却是花庆余与秦氏。到了院坎下,陈大爷皱眉扭头看了花庆余二人一眼,便扯开嗓子向着屋子里喊道:“花家有人在吗?”
猛然间听到有人叫喊,花蕊娘手上抖了抖,便立刻搁了笔一边往外迎一边回道:“有的,是谁呀?”
里正看见花蕊娘开门走出屋子,便向着她堆了个笑容,语调亲切的招呼道:“蕊娘在家呢?你姨娘呢?”
“姨娘去铺子里面去了,”一对一答之间,花蕊娘已经看清了里正身后的花庆余二人,她心头咯噔了一下,面色立刻往下一沉。
花庆余一张脸仍是木木讷讷的,瞧不出什么端倪,秦氏却似有些兴奋,肥硕的脸盘子上一双眼珠子轱辘轱辘四处转动着。见花蕊娘看过来,她连忙抬高了下巴,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摸样。
瞧他二人这阵势,又请了里正……不管是为着什么,终归没什么好事。碍着里正在场,花蕊娘只得强按住想将他二人赶出去的冲动,向着里正微笑请到:“陈大爷找我姨娘有事?快进来,屋子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