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倒霉的小厮正好从院子里经过,突然头顶一疼,顿时被兜头泼了满身。一时之间酒香四溢,一个酒囊似的东西在他头顶弹跳了一下,接着滚落下地,还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这小厮被砸得晕头晕脑,又被浇得全身酒水淋淋,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正要出声怒斥,就看见自家大少爷宗少城出现在月亮门处。他连忙忍住满腔怒意,上前拱手施礼:“大少爷。”
“喔?”宗少城点了点头,忍着嘴角的笑意道:“怎么这么倒霉啊?快去换身衣裳吧,砸到什么地方了?头?破皮了没?去叫陈管事给你支二两银子抓药治伤,唔,就说是本少爷吩咐的。”
说罢宗少城嘴角抽了抽,便一脸古怪的往前方飘然而去了。只剩下这小厮呆呆的站在当场,暗自惊疑不定:自家大少爷可从来不会过问庶务,也鲜少对下人假以颜色,这会儿一开口便赏了二两银子,自家这是撞大运了?
花蕊娘以为还能有多日的清闲,却不料她只在家中安睡了一夜,第二天贺掌柜就亲自上门来了。
但凡精细的商人,一步棋制两步敌。早在制作样品的时候,贺掌柜就已经暗中留心,联系了几家专事琉璃材料买卖的商户,又经友人介绍得了几名技艺上佳的商人。是以他稍作部署,便来请花蕊娘前去商榷。
花蕊娘本就是个事事亲力亲为的性子,只不过与半月居这番合作,她出资源,半月居投资,自然得有个分权的过程,以免一人独揽。听到是与生意有关,恐怕此去耽误时日良久,便痛痛快快的收拾了换洗衣裳,同商姨娘交代了一声,又唤回桂花嫂仔细叮咛了一番,便与贺掌柜一齐坐上马车去了。
马车上,贺掌柜细细的与花蕊娘介绍着情况。依照他的意思,在游戏作坊大批投入生产之前,会有一个前期的试探和磨合过程,因此这材料供应商就不急于一时全部定下。不妨先从各家采买,等到规模扩展开之后,自然有供应商找上门来,寻求与他们来往。
“咱们头一批生产,一是用料杂乱,二是无法准备判断市场对于哪一种游戏的接受度更高,所以要采买的材料更加复杂。正好本地县城乃是通商要道,再加上地处边陲,赋税未经过层层关卡,价格也更为便宜。老夫已经请到了陈李二位匠人,雕工技艺均是上乘,有他们带头监督,不愁发展不起一家作坊,亦节省了大批请进高明匠人的本钱……”
花蕊娘沉吟之下,便轻轻点头。半月居虽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宗少城手下也还另有其他商铺,都是他娘留下的嫁妆,眼下也全部归于他个人的私产。可是突然间抽调出一大笔资金,又要不使宗家人察觉有异,自然不能动摇到根本,只能精打细算行事了。
“另外这桌游馆的设立之处,老夫多方考量,权衡之下认为,还是应当摈弃镇上或县城这样的小地。一县的影响力,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州府,因此……”
两人一路讨论着公事,马车已经从角门径直入了半月居后院。贺掌柜精神奕奕的下车来,又向着花蕊娘伸手请道:“那两位匠人正在堂内相候,花掌柜请,老夫这就介绍于你。”
在半月居盘桓了半日,与贺掌柜请来的那两名工匠见了面,又见过了调拨过来负责此事的几名管事。花蕊娘和贺掌柜关起门来密谈了许久,便敲定了初步的行动事宜。
当即定下来,便由贺掌柜遣人出面,去购买一应原材料,以及洽谈有可能长期供货的商家。花蕊娘不通谈判,招募匠人办作坊的事情,大权便交到了她手上。
花蕊娘在半月居住了五六日,贺掌柜每日领她出门一趟,见的都是些与半月居有着生意或是关系往来的商人大老爷。花蕊娘知晓这是贺掌柜对她的有意栽培,也算是领她入行,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前去应对。可是连着几日下来,她也不禁感到了几分吃力,但凡有点家底又有点手腕的人,哪一个不是生意场上打拼过来的人精?她一个未到及笄的小丫头,总是不免让人看低两眼,或是尽遭冷遇。
自家根基全无,往后要代表作坊或是桌游馆外出走动,必须要仰仗贺掌柜的鼻息。所以花蕊娘很有意的在学习,尽力使自己能在这帮大老爷跟前立住脚。遇到冷眼看她的,她便不卑不亢,丝毫不以自己年龄示怯,总要拼得别人赞赏一句:落落大方,心思沉稳。遇到冷遇她的,她也不急着巴结示好,只有意无意的展现几句自家与年龄不符的见识与谈吐,等着别人的目光,自动被吸引过来。
自从筹备工作开始,花蕊娘才知晓自家当初的想法有多么的纸上谈兵。幸好她已有了开食肆的经验在先,有间食肆的规模再小,那也是她一步步从无到有,渐渐摸索出来。再加上她天性善悟,所以此刻上手规模宏大的生意,虽然吃力,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处处不得要领。
其他的事项都好定下,唯有这作坊和桌游馆的所在不好确定。桌游馆倒是不急在此时,作坊却是火烧眉睫之事。要设在交通便利之地,免得将来运输成本过高;又要考虑到所选之处的地价与人工成本,开源节流才行。花蕊娘与贺掌柜议来议去,左右权衡,迟迟拿不定主意。
这日花蕊娘与贺掌柜又在书房商谈,贺掌柜敲着桌子道:“府城租价乃是本地的两倍往上,咱们的作坊不可图眼前之便利,要考虑到将来大批制作,必须有一个宽敞的场所。可是这样一来,成本必定增加不少,天长日久,又是另一笔庞大的开支。”
花蕊娘心中一动,被她搁置下去的那个想法复又重燃。她沉吟半晌,便试探的向着贺掌柜提道:“若是就将作坊设在本地,贺叔认为如何?”
贺掌柜乃是宗少城母亲的陪嫁老仆,对宗少城又有着照养之情,是以花蕊娘在与半月居的“合同”上虽然占股过半,却也不敢托大,仍是尊称他一声贺叔。
至于这股份制的说法,也是花蕊娘提出来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花蕊娘知道,无论生意大小,合作者多少,总要有一个人行使拍板权才不至于乱了套。所以便对贺掌柜和宗少城提了这股份制的法子,她占百分之51,半月居占百分之49,将来的收益分红等也按此分配。虽然相差不大,却是为了有所区别,以免合作双方意见相左之时,无人有权最终下定论。
如今这个时代并无什么知识产权的观念,按照现下的观念来说,本来应该是谁出钱出力谁就是东家,就是合作经办这种概念也并不普及。可是贺掌柜欣赏花蕊娘小小年纪便屡出奇计,又不可避免的受到宗少城的影响,便乐于送自家未来的女主人一个人情,使她做了这大股东。
关于将作坊设在本地的想法,贺掌柜先前就和花蕊娘讨论过可能性,这会儿听她把话重提,贺掌柜便捻着胡须道:“本地虽然交通还算便利,人力也不昂贵。可若是将作坊开办在桃源县城,老夫手下可抽调的人本来就不多,还要分出一两个管事前去打理,只怕于管理不善。”
花蕊娘摇了摇头,微咪的眼睛里露出两道精光:“不,桃源县乃是百年古城,租价也不便宜。咱们的作坊用地宽广,我的意思是,就在附近找一块无主的荒地,一次性购买下来,岂不省去了许多花销?”
“这……”贺掌柜凝神细想了一下,便轻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老夫也不是没考虑过自己购地,可是无主的荒地,交通上难免就要差一些,若是咱们还要使人开路修道来走车马,岂不是得不偿失?”
花蕊娘微笑了一下,贺掌柜在考虑这件事情之初,便将眼光局限在府城与县城两地,看来人的眼光一旦受到自我限定,便是精明如贺掌柜,也难免有所遗漏的时候。她提起茶壶替贺掌柜添了一杯,笑吟吟的提醒道:“贺叔忘了,我花家有一间小小的食肆……”
“对对对,”贺掌柜恍然大悟:“武穆峰下确是一个好地方,不仅道路通达,且四周宽敞,想来地价也不至于昂贵。只是你花家一间小小食肆还不打紧,咱们要办的可是作坊,会不会扰了佛门清静之地?还有那四周一户人家也无,若是有人想要对作坊不利,如何防范却也是个难题。”
花蕊娘愣了一下,什么扰了佛门清净之地的顾虑,她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怪不得武穆峰下空置了那么久,她只顾着垂涎这一片地区开发成商业中心的利益,却忘了从现下人们的角度出发。大晋朝敬佛重道,若是真的惹来隐峰寺的不满,那么凭着隐峰寺与那些世家大族之间的紧密联系,要整治她们一个小小作坊,还不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