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狭窄的山洞,花蕊娘此时所在的地方离洞口不远,几丝阳光洒在洞子入口处,缕缕灰尘无处躲藏,在半空中静静翻舞着。
洞子里面光线虽然昏暗,却已足够使人看清四下情形。花蕊娘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三分惊惧,伴随着七分疑惑浮了上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灰败的脸,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是嵌在脸上,里面血丝密布,显得狰狞而又渗人。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浑身却是不可抑制的在发着抖,嘴唇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快速的上下开阖着。干裂的嘴唇很快浸出一缕缕血丝,在这张苍白的面孔上添上了一道诡异的嫣红。
花蕊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震惊的心情,竭力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摸样。她刚要开口,那人却猛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低低的吐出一句:“你,你咋知道是我?”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身子也是颤抖的,肩膀的关节处似乎因为震惊,而发出一声“喀拉拉”的轻响。
花蕊娘愕然的张大了嘴,只楞得一秒,心头便是一动,立刻试探的叫道:“广文哥……”
“你闭嘴,”花广文猛地将她喝止,捏紧的拳头高高举起又落下,原地转了一个圈,喉头里发出一阵“荷荷”的怪笑。
花蕊娘注意到,他的手里空空,并没有拿着任何刀具或是棍棒,心下才稍微松快了几分。可是这情形着实将她闹蒙了,方才她设想过好几种可能,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袭击自己的人,居然是花广文。
他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打昏并且掳走,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了银子?不,绝对没那么简单。那是为什么呢?
花蕊娘忽然想起,花广武和张小三潜进自家院子里,下药不成反被宗少城当场抓住的那个晚上,在村子外面的打谷场边,花广文看向自家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阴鸷鸷的,里面仿佛还饱含了极大的恨意……
一念及此,花蕊娘禁不住浑身一颤,一股深深的惧意,自她的心头蔓延向四肢百骸。
花广文倏地收住笑声,转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花蕊娘,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是我?你咋知道是我?啊?你咋知道?”
花蕊娘并不知道,她先前喊出那一句,“你想干嘛”的时候,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将对方当成一个人来交流。而这话落在已是心神大乱的花广文耳朵里,却仿佛是花蕊娘已经洞察一切,正在直接和他对话一般。
花广文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无意识的。在袭击花蕊娘之前,他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任何细节,只是凭着内心的冲动,做出的下意识行为。而绑走了花蕊娘之后,他也没有考虑过自家接下来的举动。一切都只是出自于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以及想要发泄的动机。
所以花蕊娘出于自卫的一声无意识的呼喝,却令得花广文心中大骇,继而促使他揭开了花蕊娘眼睛上的蒙布,让她在第一时间弄清楚了自家的处境。
看着六神无主,似乎已近癫狂的花广文,花蕊娘反而快速的冷静了下来。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细想,只有先稳住花广文,才有脱困的可能性。
花蕊娘向前探了探声,尽力放柔了语气,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广文哥,你怎么了?”
花广文面色一滞,眼珠子机械的来回转动了两下,似是喃喃自语道:“怎么了?我怎么了……”
花蕊娘并不是洞悉心理的高手,只不过在平时与别人相处的过程中,使得她锻炼出了一套说话的方法。花广文现在这副摸样,显然心境已是凌乱不堪,若她再开口质问对方,只怕就要激得他大怒。所以短暂的权衡了一秒,花蕊娘便决定绕开这个话题,最好是使得他自家主动吐露目的。
果然,花广文自言自语了片刻,便两眼圆瞪,暴怒的喝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报应到我身上?为什么要报应到我身上……”
花蕊娘闻言一怔,刚要接话,花广文却突然挥舞着双手,似一头恼怒的小兽向她步步逼近:“你给我闭嘴,你知道是我又怎么样?你把我害成这样,我,我……”
花广文挥舞着的双手在半空中一顿,喉管里“咕噜噜”响了几声,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花蕊娘,胸口处剧烈的起伏着,似是正在经历极为矛盾的内心挣扎。
他这副吃人的样子真是把花蕊娘吓坏了,花蕊娘不可抑制的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却仿佛如同催化剂,花广文立刻放弃了思想斗争,纵身便向她扑了过来。
“你闭嘴,你闭嘴,你还敢叫,你还嫌害我不够惨?你是不是想把人引来?然后报官抓我去坐牢?你给我闭嘴……”
花广文一只大手捂在花蕊娘的嘴巴上,另外一只手紧紧的箍在她的脑后,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花蕊娘拼命的摇着头,好不容易挣开一道缝隙,立即下意识的喊道:“广文哥,你怎么了?我是你妹妹,是你妹妹啊……”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山坡,山上长满了落叶的松树。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树底下没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还有些潮湿,走到倾斜的地方,便要扶住树干借一把力,否则就有滑倒的危险。
诸葛遥手里拎着一把上了清漆的短弓,背上挂着一只箭筒,里面插着七八支羽箭,正从山坡底下,拉着松树一步步往上爬。
真是倒霉,今天转了一早上,连兔子也没遇上几只。他倒不稀罕吃野味,只不过昨天宗少城那小子下山之前,自家可当着他的面儿夸了海口,无论如何也要猎只獐子回去,才能不叫那小子小瞧了自家。
也不知道那小子运气怎么恁好,反正每次比赛射猎都是他胜。哼,肯定是那小子长得一副油头粉面的样子,逗得野物都忍不住出来围观。反正无论如何,他诸葛遥绝对不会承认,是宗少城那小子的箭术比自家要好。
走到一处斜坡下面,诸葛遥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接着用手一拽身旁的松树,纵身一跃便大步跳了上去。
“啊……”
诸葛遥脚步一顿,立刻竖起耳朵凝神听了过去。似乎是女人的声音,这荒郊野岭的,难不成有人欺凌良家妇女?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诸葛遥立时浑身血液沸腾,他长了这么大,练就这一身武艺,混混倒是教训了不少,真正的恶徒匪人却还一个也没有碰上。若真是有人正在遭受欺凌,那岂不是他诸葛少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可那声音并不真切,树林子里呼呼的刮过一道风,那模糊的呼喊声便很快淹没在了其中。诸葛遥懊恼的四处张望了几眼,正要怀疑自家是不是听错了,忽然又听到女子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似乎是从后山坡传来的,诸葛遥面色一凛,立刻脚尖点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跑而去。
这一早上,桂花嫂可忙坏了。今天不知怎地,张氏和商姨娘都没有到铺子里来,就连花蕊娘都没有来房场上监工。只有她领着小元小草两个孩子,忙得脚底下生风,才总算没出什么大岔子。
“娘,两碗牛肉粉,一碗虾皮馄饨,牛肉粉不要放葱花。”
小草飞跑着到了灶间门口,冲着桂花嫂脆声脆气的报着客人点的东西。
“知道啦,”桂花嫂一手抄勺,一手抓起一团米粉,抖散了扔到沸腾的锅里,勺子左右焯了几下,便捞起来装了两个大碗,麻利的撒上肉片佐料。又如法炮制的煮了一碗馄饨,用木盘托了送进大堂来。
大堂里的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一个人却一直坐在墙角的桌子前面没动弹。他面前放的那只茶壶不知道已经换了几回水,倒出来的茶汤都清亮得没了颜色。
桂花嫂收了银两,送走两个吃饱喝足的客人,这才偷了空转回身来。她往那人的桌上看了一眼,便快步走过去,施礼热情的问道:“宗大少爷,都快晌午了,您要吃点热食不?”
“快晌午了?”宗少城收起手中一直在把玩的木制九宫格,皱起眉头向外打量了一眼:“蕊……花掌柜还没过来?”
桂花嫂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又有三个汉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赶紧扬声招呼了一句,举步正要往那边走,又回过头来为难的看着宗少城:“宗大少爷,隔壁雅间空出来了,要不收拾收拾,您去里面坐?”
“不用了,”宗少城终于按捺不住,一手撑桌站起身来:“你忙吧,我走了。”
“哎,宗大少爷慢走。”桂花嫂忙慌的向旁边让了一步,又暗自摇了摇头。东家大娘子今儿可真是怪了,也不知道宗大少爷是不是找她有啥急事儿。这会儿实在走不开,要不等下让小元去村里报个信……
宗少城出了有间食肆,解开栓马的绳索翻身跨上去,抖动缰绳往隐峰寺山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忽又拨转马头,朝着来路策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