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落山村,在村口的小木桥上停下来。车夫李远才一手挽紧缰绳,扭头冲着车厢里面大声道:“到村口了,掌柜的。”
厉思良还在盯着花蕊娘的后脑勺发呆,闻言不由得一阵失望,轻声咕哝了一句:“这么快就到了。”
“思良哥,我不送你进村了。”花蕊娘回过头来冲着他笑笑,轻声道:“我还要去一趟武穆峰,你自家能走回去?”
“能,当然能走,”厉思良愣了一下,立刻挺直了腰板,咧开白白的门牙笑道:“真没喝多少,你放心,我知道自家酒量不行,不敢贪杯……”
花蕊娘嘴角一弯,微笑着点头道:“那行,我就不送你了。”
“嗯……”厉思良轻轻应了一声,便躬起身子掀开车帘钻了出来,待到脚一落地,面上的懊恼之色又多了几分。他迟疑了一下,便转过头去道:“蕊娘……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李远才原本正笑呵呵的看着厉思良,听到这话立刻扭过头去,来了个眼观鼻、鼻观心。花蕊娘愣了一下,眉头一皱,心头计议开来。
这一路上,厉思良都在变着法的想找她说话,瞧他这样子,竟似心还未死,只怕要等他自家想通确实不容易。更何况,还不知道吴婆婆和赵氏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如今牵涉到了花云娘,老这么拖下去,恐也不是办法……
打定主意,花蕊娘就跟着下了车,李远才得了吩咐,便径自赶着车往田坝里面去了。
小木桥上就剩下他二人,厉思良一双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却又有些拘束。犹豫了片刻,才扭扭捏捏的开口道:“那……我陪你去房场了吧?走。”
说着他就要来拉花蕊娘的手腕,花蕊娘侧身避开,轻轻摇头道:“不用了思良哥,今天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厉思良停住脚,回过头来看着花蕊娘,似想开口,却又迟疑着。眼里的目光期盼而又热烈,脸颊上也渐渐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思良哥,”花蕊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到心头定了定,轻声开口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咱们从小玩在一块儿,你待我好,我也把你当好朋友,当兄长,可是……”
厉思良心头跳了两跳,情不自禁的捉住花蕊娘的右手,眼里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惊喜道:“可是什么?”
花蕊娘连忙将手抽开,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旁人,便回过头来看着厉思良,艰难的开了口:“可是,我与你,便如同我和朗哥儿、和明章哥、和小兰……你明白吗?”
厉思良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住,呆呆的盯了花蕊娘半晌,才颤声道:“我……”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有时候自己也看不清,就会将它混为一谈。”花蕊娘顿了一下,在心头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像你我之间,就如同……”
“不,我明白,不是你想的那样,”厉思良突然将她打断,面色也变得激动了起来:“蕊娘,我清楚得很,我不是因为同情你,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花蕊娘心头猛的咯噔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愕然。怔怔的看着厉思良,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心思说出口,厉思良心头一松,语速也渐渐变得正常:“我是真的喜欢你,从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蕊娘,我知道,你们家现在这样,你实在是辛苦得很,你放心,我一定会待你好,也会待朗哥儿和云娘好……”
花蕊娘还在震惊当中,任由着他侃侃而谈,却是半句也没有听进耳去。她忽然惨笑一声,连连后退了两步,无语的看着厉思良道:“思良哥,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厉思良怔了怔,连忙向前一步,轻声唤道:“蕊娘……”
“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你是因为同情和可怜才对我示好?你以为我是担心,我如今家境败落,所以自轻自贱?”花蕊娘一脸愕然的看向厉思良,继而伸手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的说道:“思良哥,你要我怎样说才明白?我于你,只有兄妹之情,朋友之情,绝无半分男女情意。”
花蕊娘实在让他那一句同情可怜说得有几分无语,心头也没来由的有了几丝火气。先前打好的腹稿便统统抛在了一边,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思良哥你年纪尚轻,前途无可限量,或许先前种种误会,才做出那些冒冒失失的举动,我不怪你。”
厉思良面色已变得十分的难看,嘴唇颤抖着开阖了几下,想说什么,却被花蕊娘语速飞快的打断。
“郎情妾意,自然得情投意合才行,可是除了兄妹朋友之谊,我对你确实别无他想。”花蕊娘咬了咬牙,狠狠心继续道:“蕊娘的话说得明明白白,思良哥,你若怜惜你我二人自小相识的这份情,就断了这份念想,往后你我之间,便还如过去一般。”
厉思良神情一片震惊,眉眼间一片颓然,面色苍白如死灰,竟是一丝血色也无。
花蕊娘话已说到,见他这副摸样心头又有了几丝不忍。只得拼命按捺住想要出口劝慰的念头,轻轻摇了摇头,扭头朝着村子里面大步走去了。
少年情怀一片纯真,厉思良向来对她照顾有加,言行间也并无任何出格之处,自家这般直言伤他,到底是过分了些……
可是不决绝一些,又怎能叫他尽快清醒过来?若是自家态度模棱两可,处处给他留下念想,岂不是凭白害了他?
再说还有花云娘,吴婆婆想把花云娘说给厉思良,这事儿他应该还不知道。万一他真的一时冲动,去跟吴婆婆提出要娶自己……闹将起来,该如何收场才好。
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绝不能叫自己的妹妹受这无妄之灾。至于厉思良,只能盼着时间一久,他自己可以慢慢的想开吧。
花蕊娘走出老远,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厉思良仍然呆呆的矗立在那儿,整个人彷如一根木头。花蕊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便提起脚步,毅然决然的往家去了……
夏去秋来,眨眼又是一季。时间一晃便到了七月中,奇巧坊也终于竣工了。
昨日奇巧坊开业,在贺掌柜的暗中牵线搭桥之下,榆棠镇和附近村镇前来恭贺的乡绅商人足有数十。虽有陈平和半月居账房的钱管事出面招待,花蕊娘这个大掌柜,仍是累得口干舌燥、手脚瘫软。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开业,花蕊娘仍是一刻也不得歇。奇巧坊这边一旦开始生产,接下来要忙活的,便是府城桌游馆开张之事。
贺掌柜不愧在商场打滚了多年,手下的人这些年虽然分管各处派出去了不少,仓促之间召来的几个人,却是个个得用。且不说陈平当初只是一个小伙计,经这几个月的历练也越发的沉稳,堪堪能当得起奇巧坊大管事一职。就说派往府城负责桌游馆的孙掌柜,那也是十分的能干。
府城人多地少,屋价便格外的金贵。可是孙掌柜去了府城一个月,不光找到了一处极为合适开桌游馆的地段,还以极低的价格租赁了下来。接下来装潢招收伙计,也是进行得井井有条。
府城诸事有孙掌柜牵头进行着,花蕊娘才得以全心监造奇巧坊。如今奇巧坊已经正式开工生产,桌游馆那头,她便不得不理了。
今天一早起来,花玉朗洗脸刷牙收拾完吃了早饭,拎着书袋子却半天不往外走。商姨娘从灶间里出来,见他还在院子里磨蹭着,便走上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看了东屋一眼,悄声道:“怎么了?舍不得你姐?”
花玉朗埋着脑袋,极不情愿的点点头,忽然抬起头来,眨巴着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说道:“姨娘,我不想去学堂,我要跟姐一块儿去府城,她一个人出门,万一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胡闹,”东屋的门忽然打开,花蕊娘从里面走了出来。见花玉朗神情越发的可怜,她心头一暖,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哄劝道:“姐又不是去多久,再说有李远才跟着我,怎么会受欺负?朗哥儿忘了自家说过什么了?”
“好好念书,像思良哥那样考上秀才,以后保护姐姐和姨娘。”花玉朗挺了挺胸脯,响亮的应道。
“这就对了,”花蕊娘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去吧,这段时间姐不在家,你要替我照顾好二姐和云娘,功课也要用心,知道不?”
“嗯,”花玉朗一手揪着她的衣角,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手,背好书袋子往院外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看着花玉朗出了门,商姨娘面色黯了黯,回过头来轻声道:“别说是朗哥儿,就是我这心里也慌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去府城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李远才跟着,到了那边有孙掌柜在。倒是你们,”花蕊娘眉头一皱,忧心忡忡的说道:“到现在都没有广文哥的消息,我走了以后,万一家里有啥事儿,你记得叫桂花嫂去镇上找贺掌柜……”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窜进来一个人,却是跑得气喘吁吁的周明章。他一边扭头向后张望着,一边大声喊着:“蕊娘,你快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