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章哥?”花蕊娘满头雾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朗哥儿不是去叫你上学吗?”
“朗哥儿?我没遇到他啊。”周明章慌里慌张的答了一句,又扭头往身后看了几眼,神色焦急的说道:“蕊娘,我爷要打我,让我躲会儿。”
说罢周明章便向着商姨娘胡乱作了个揖,推开东屋的门一头钻了进去。花蕊娘愣了愣,正要开口,就听到院外一阵扑簌簌的脚步声,周大拎着一根棍子冲了进来,向着她俩急吼吼的问道:“姨太太,蕊娘,看见明章那小子没?”
“啊?”瞧周大这阵势有些吓人,花蕊娘为难的瞄了商姨娘一眼,又往东屋看了看,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轻声道:“周大叔,明章哥怎么了?”
“嗐,那小子,”周大额头上挂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将手上的棍子往地下一杵,原本黝黑的面庞涨成了紫红色:“不知道犯啥浑,大早上的和他爷闹……”
周大不善于言辞,吭哧了半天,才将事情说了个来回。说罢他便将棍子丢开,摊了摊手,一张脸苦得跟酱瓜似的:“姨太太你说,这小子是撞的啥邪,好端端的说啥不去学堂,这不是犯浑是闹啥?”
商姨娘和花蕊娘对视了一眼,斟酌了一下,便试探着劝道:“怕是随口说的吧,年轻娃子都有个脾气。好生劝两句就没事了,孩子大了,可不服打。”
“他爷那脾气……”周大苦笑了一下,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个川字:“他闹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他奶和他娘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姨太太你说,这小子到底是犯的哪门子犟?”
原来七月底又该往学堂缴纳束脩,今天一早起来,周老头就将准备好的红封和送给夫子的拜礼收拾好,交代周明章上学的时候一并带去。谁知道周明章接过东西磨蹭了半天,居然开口提出自家不想再读书。
周大说,周明章提这样的话也不是一回两回,年前就和他爷闹过一场。本来全家人都只当他是使性子,闹过就算了,谁晓得他今天竟是钻了牛角尖。周老头脾气本来就火爆,三言两语还压服不了他,随手抄了根棍子,拖着还不大利索的腿脚就要上来打,吓得张氏和秦婆子连忙大呼小叫的上去拦。结果周明章死心眼,怎么说也不肯松这个口,估计是见他爷气得狠了,竟转身往外就跑,周大这才一路跟着寻了出来。
花蕊娘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便想起了周明章当初拜托自家替他出主意的事情。看今天这阵势,他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确实是下了几分决心的。
人各有志,每个人确实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花蕊娘因为经历特殊,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在如今的人们心里,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那可不就是最好的生活,谁会去关心理想二字?更何况周老头似乎对周明章寄望颇高,当初还担心跟自己一家来往带累了周明章的前程……花蕊娘暗自摇了摇头,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插手。
商姨娘也有了几分为难,又不好明着说周明章就躲在屋里,只好开口劝向周大:“他大叔,孩子大了光用打的可不行,你劝劝他爷,得跟孩子讲理,道理讲通了,兴许过两天自家想好,这个弯就转过来了。”
“我也晓得……”周大连连摆手,面上苦恼得不行:“我哪点是想打他,还不是见他爷气成那样,这娃子也不听话,明明晓得他爷腿不好,还硬要和他顶。”
“我哪有故意要和爷顶?我只不过说我不想去学堂。”周明章忽然在屋内叫道:“我说了好几次,我不想念书,我压根不是那快料,你们都不听我讲……”
“明章哥,你别顶嘴了,等下真的会挨打的。”
花云娘的声音随之从屋里传了出来,商姨娘和花蕊娘同时苦笑了一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这臭小子,还敢躲,出来。”周大朝着半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抬脚刚想往屋里走,估计又觉得有些不大好,便只好拿眼讪讪的看着商姨娘。
“明章啊,啥话好好说,一家人闹啥,你爹把棍子都扔了。”商姨娘真怕周大当场动起手来,便赶紧往前站了一步将他拦住,转而向着屋内哄道:“啥事儿总得有个由头,你到底是咋想的,出来好好说。”
房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周明章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见花蕊娘和商姨娘都齐齐盯着他,他便一梗脖子,往外迈了几步,直直的站到院坎上。花云娘也随之钻了出来,眼珠子骨碌碌的乱瞄着,神情带着十二分的紧张。
“你这浑娃子,好好说还说不听了,我看你是吃撑涨多了皮子痒……”周大眼睛一瞪,作势就要上去揪周明章的衣领。周明章连忙往旁边一躲,口中不服气的叫道:“我没闹,我是真不想念书了,再去学堂也是白糟蹋银子,反正我又念不下去……”
院子里顿时闹成一团,商姨娘急得直跺脚,想要上前去拉又碍于自己是个妇人,干喊着又劝不住,便只好对着花蕊娘连连使眼色。花蕊娘无可奈何,只得硬起头皮,冲上前去费力的拉开周大,然后飞快闪身隔在他和周明章中间。
“你要反天了你个兔崽子,老子打你还敢躲。念书有啥不好?你看看村里其他家的娃子,想念还念不上,咋就养了你这么个报应儿……”
周大气得满面通红,不住的喘着粗气,口中仍不忘了愤愤的骂着。花蕊娘扭头看了周明章一眼,心里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冲口便道:“周大叔你别急,有话坐下来慢慢说。明章哥肯定有他的想法,先听他说说,好好说才能解决问题,光动手有什么用?”
花蕊娘虽然只是个小女孩,却是张氏的顶头上司,所以她的话,周大还是要给几分面子。见周大似乎听了劝,花蕊娘松了一口气,眼珠子转了转,便向着周明章道:“你看把周大叔急成这样,明章哥,你到底是咋想的?”
“我就是不想念书了。”周明章轻轻咕哝了一声,周大立刻狠狠的朝他瞪了过去。他也不怕,向前踏出一步,直挺挺的迎向周大高声道:“爹,我真不是念书的料子,你看阿良,比我还晚一年进学堂,人家都中了秀才,我呢?夫子哪一年不是说我术业不专,还不足以下场一试……”
“那是你自家不晓得好好用点心,老子累死累活的为了啥?你爷一大把年纪还下田做活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供你一个,你还觉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
别看周大平时憨厚木讷,吼起人来竟然也是中气十足。可是父亲教训儿子哪有外人插嘴的份,花蕊娘向着花云娘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周大苦口婆心的数落着一家人对周明章的期望,和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周明章却是认了死理,一口咬住自家就不是读书的料,好说歹说也不肯松口。父子俩就这么争执了半天,谁也不肯让上半步,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浓,恐怕只是顾忌着花家的人在旁,才没有又动上手。
花蕊娘和花云娘是小辈,这种状况实在轮不上她们插嘴。商姨娘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真是急得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正为难着,张氏的声音突然从院墙外传来:“他爹,他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娃子……”
帮忙劝的人来了就好,花家的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商姨娘趁机打圆场,连忙招呼着张氏往屋里坐,又连哄带劝的将周明章拉了进去。
待到所有人进屋坐定,周大见了媳妇,便犹如蔫了的气球,方才的威风再也抖不起来。周明章却好像斗志昂扬的公鸡,高昂着脖子,面上一副忿忿的神色。
张氏心疼儿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圈,才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带着哭腔道:“你这是要闹啥?是要闹啥?好生生的犯啥浑?你不念书就是要作死,你爷眼巴巴盼的是啥?再说你不念书还能干啥?你瞧瞧花家广武,不念书能有啥好?你要跟着他学,是要气死你爷你奶……”
说到激动处,张氏干脆伸手推搡着周明章的肩膀,只恨不得将他摇醒一般。周明章却是定定的坐着不动身,也不还口,只是张氏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涨红一分……
张氏提到花广武,花家的人倒不好开口再劝什么。商姨娘想了想,便站起身来干笑道:“她婶子,不是啥大事,好好说道说道就行了,孩子大了,得劝。你们坐着,我给泡壶茶去。”
说罢商姨娘便向着花蕊娘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扯了花云娘一把,脚步轻轻的退出了屋。
张氏训儿子正训到激动处,也顾不上跟商姨娘客套。出了屋子商姨娘反手带上屋门,便向着花蕊娘摇头叹气道:“唉,你说明章这孩子是要闹啥?念书不是念得好好的?咋兴出花样来了?”
“谁知道呢,明章哥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吧。”花蕊娘轻声答了一句,不知怎地,脑袋里却忽然冒出了宗少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