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已过,陀罗花儿也谢了,天气而已渐渐转的热了,朱澹的病儿也愈发的重了。朱雪雁也自是往街上买药买的勤。这日她一如既往地去了药材铺子那,出了铺子时,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唤她,她不禁回了头,见是般若寺的慧静师父,心中惊喜,说道:“是你?师父!我还原想着去寺里看你,可是偏偏家父病了许久,我实在是不得空儿。”
慧静师父听了,笑道:“我犯了癣疾,今日也来街上买药,不想就碰到了你!”慧静托着手里的一包药,对着朱雪雁笑道:“姑娘,不如我们去一处僻静处坐着,叙叙话儿。姑娘,你此时不忙儿罢,不会耽搁你罢?”朱雪雁听了,便笑道:“家父的药,我都是提前买的,不过,和师父叙话的时辰,还是有的。自是不会耽误的。”她见前面有座亭子,本就是修建了,供人走累了,驻脚儿歇息的。她对着慧静师父说道:“师父,莫如我们便去那坐坐。”
慧静见了前方的亭子,便道:“好。”二人走到亭子处,方觉阴凉。朱雪雁见亭子中有几张椅子,便用手绢在其中一张椅上擦拭了一番,方笑着对慧静师父道:“师父,快坐坐罢!这里倒是甚是幽静。”慧静笑了笑,便坐了下来,朱雪雁自在她对面也坐下。
慧静坐定,方仔细打量了一番朱雪雁,笑道:“姑娘这些时日,不在寺里,贫尼倒是甚是想念!”朱雪雁听了,笑道:“师父说的是真心话儿么?我身份低微,亏师父倒还惦记着。”
慧静听了,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儿来?你的屋子,我可还命张妈日日打扫,这张妈见你不在,可还常常唠叨着。寺里好些人都惦念着你!可见姑娘平时为人之好!”
朱雪雁听了道:“这可是奇了?我平素都是不大出屋子的!竟会落得这样好的名声!”言语之中,兀自不信儿。
慧静便笑道:“姑娘真不知?我还说姑娘平日里是个有心的人!你虽不大出这屋子,可是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没少给那张妈偷着喝酒的小钱儿!你见了这寺里的女尼,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儿的!自己烘焙的茶叶都一应带了来送人,你在家里腌制的那些野菜笋干,可是送了我这里厨房不少!你还悄悄告诉厨房里的慧清,怎么做卤水豆腐最鲜嫩。告诉慧洁,怎么巧手缝补衣服打纽扣罢!别的我就不说了!姑娘,你虽不明说,可都当贫尼不知道呢?”
朱雪雁听了,倒是不好意思道:“师父是般若寺的主持,这天天里外事儿忙的!可我这样的小事儿偏还记得这么清楚!师父记性倒是真好!”
慧静听了,淡淡一笑,转了话题说道:“令尊的病儿可怎么样儿了?”
朱雪雁忧心道:“正是令人心忧!家父都已经吃了这好几月了的药儿了!可这病竟从未从这根子里去掉!我也是每日里担心的紧!”
慧静便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事都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姑娘再担心也是无用!”
朱雪雁听了,便道:“我也是熟读经书的,这些理儿我也知道,如今,我也是能尽着孝道一日,便尽着孝道一日!想来,这天下总是没有不散的筵席!”
慧静听了,叹道:“姑娘何必这么伤感?花开花落,草枯草长,原是这世间不变的定数。”朱雪雁听了道:“我如今也是这么想的!生死有别,想来总是令人悲戚的吧!”慧静便道:“姑娘自是聪明之人。我倒也就不多劝了!只是姑娘身边无一个兄弟姐妹的,这父亲若……姑娘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么?”朱雪雁听了叹道:“虽说般若寺是出家之人所在,可是每日里上香之人也是甚多,师父即便无心,可这耳里想必也听到了我的一些风言风语了罢?这几日更是传的满城风雨的!”
慧静听了,便笑道:“不瞒姑娘你说,方才贫尼就原想说这个来着。你和太子殿下同游菩萨山的事情,在这京城里早就传开了。”朱雪雁听了,黯然道:“正是如此!家父的病情说到底,也是因此而起!”慧静听了,便道:“想来令尊大人是忧这女儿的清誉已坏,可是却愁这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兴起吧!而这皇室里,更是静默的可怕罢!是以病情加重了罢!”朱雪雁听了便道:“何尝不是如此!其实我倒是云淡风轻的,谁爱说去,便就说去。只是说到底,这做父亲的心思终是和我不同!总是盼着我有个良人所托吧!”
慧静看了看朱雪雁,笑道:“姑娘的心里果真是云淡风轻?竟没有一点儿私心?我看太子殿下带你甚好!”朱雪雁听了,连连摇头道:“太子既是我花田国的太子,我心中清楚的很,好多事儿他是做不得主的!虽然他口中对我曾如此说……”慧静听了,面露忧色道:“姑娘可曾想过以后怎么样?若是这皇家无意,若是太子殿下就此再不与姑娘相见。姑娘岂不成了这京城中的笑谈?”
朱雪雁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她淡淡说道:“那么师父以为如何呢?”她沉沉眼眸,看着慧静师父。
慧静便说道:“凡事顺其自然就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自有法则。只是,贫尼有一句话要嘱咐,凡事总不要违拗了自己的心,弄得自己以后后悔不及的!”
朱雪雁是聪明人儿,听出了慧静的意思,可是再细细咀嚼这句话儿,竟觉得是慧静的沉痛之言,莫非,她之前也有一番后悔不及的往事?”她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慧静师父,可是慧静却不愿多说什么儿了。
朱雪雁听了,勉强笑道:“谢过师父的肺腑之言了。我却还没有想到这许多儿。”慧静朝着她笑道:“你是个玲珑细致人儿,那么姑娘你便回去细细地想吧!咱们也唠嗑了半日,也该回去了!”朱雪雁说道:“好。师父请慢走。我却也该回去了!”
慧静临走嘱咐道:“如今,自是你的父亲的病儿要紧。只是,我说的那些话儿,你放在心里好生想想!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当着这佛门中人,各个都是自愿进来的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无怨无念,这人生也终究了无生趣!”她深深看了朱雪雁一会,方走出了这亭子。
花纯仁一连几天都不曾出宫,花荣此时也病得甚重,这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那些个大臣呈上来的折子,花荣下令,全都暂且递交到东宫,由太子代为办理,并额外吩咐下来,不许内阁丞相们为其添置副手。所以这花纯仁很是忙了几日,夜以继日的,有时仅批折子,忙的连饭也都顾不上吃。所以一时之间,根本是无暇去瞧上一瞧朱雪雁。
此时,朱澹不见太子花纯仁再访朱家,这病儿便就病的越发的重了。这几日下来,咳嗽声是越发的频繁了,时不时儿的,咳下点点的黑红色的血。朱澹看了,心中惊惧,忙把手帕儿藏了,不让朱雪雁看见。朱雪雁看出父亲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每劝解也是丝毫儿不见效。每日里再给父亲添完药汁倒完水后,心中也在思虑:难道太子殿下,对自己只是一时的虚情假意?仅仅是他一时的风月心起,回宫后就会忘记了的?可是想着他的那些话儿,又觉得不像。
她忽然又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朱雪雁啊朱雪雁啊,这世上的男人的话,若是可靠全信,可哪来的那些怨女痴妇?即便是帝王也不另外。你可真是傻子!”她躲在小厨房里,对着煎药的红泥小炉,边扇着扇子,边心中狠狠咒骂了自己几句,可是非但心中不能解气儿,反而心中更加的烦闷。
张伯进来了,闻到浓郁的药味,皱着眉,苦着脸儿对着她说道:“小姐,这些煎药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小姐你看,你没听到这锅里的药已经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儿么?小姐若是再扇下去,只怕要将这些药都熬干了!”朱雪雁听了张伯的话,方回过神儿来,见锅里煮的沸腾,也吓了一跳,对着张伯道:“张伯,幸亏你提醒了我,若在这样下去,只怕都要将这锅子给烧通了呢!”说着,忙忙地将小锅揭开,取碗自锅中取出。张伯见了,说道:“小姐,还是老奴来吧!小姐你不看看,这几日,您都瘦了好大一圈儿了!”朱雪雁勉强笑道:“张伯,你去煨汤罢!这些,我忙着就好了!”张伯看她神情坚定,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想到中午老爷要喝些鸡汤补补身子,只得踱进一边去了。
这厢朱雪雁端了药碗,往父亲房中而来,朱澹今日的气色看起来略略好一些,他喘了口气道:“女儿,这些时日,里里外外的,真是辛苦你了!”
朱雪雁取过小勺,一口儿一口儿喂着朱澹,口中说道:“父亲这是说什么呢?谁没有个三五病痛的?何况你我是父女。这些原是该的!天底下最大的悲哀事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有父亲在身边,女儿自是心安的很!”
朱澹听了,勉强喝进了药,苦笑道:“女儿,我自是知道我的病情,我是好不了多久儿的。哎,我这一生有很大的遗憾呀!一是你娘早早儿地离我而去,二是……”朱雪雁听了,便佯装笑脸道:“二是父亲的官儿始终没有给升一升儿,是不是?”朱澹听了,摇摇头道:“不,不是。这算不得遗憾之事。我生平第二憾事,便是我这有生之年,怕是再看不到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朱雪雁听了,便道:“我日日留在你的身边,难道不好么?之前父亲让我寄居在般若寺里,可是还让我不开心了许久。”朱澹听了,便叹息道:“怎地太子竟是回到宫中,一去便杳无音讯了呢?”朱雪雁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便说道:“父亲,太子殿下怎会是杳无音讯了呢?人家自然是好好儿地呆在宫里呀!”朱澹便说道:“女儿,你明知为父不是这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