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沈萦我虽是一介粗鄙江湖人士,但是也明是非,在民间也素闻太后娘娘潜心礼佛,慈悲为怀,堪称我大燕的观世音在世。”
太后的眉毛扬了扬,嘴角微微上翘,看样子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我不禁感叹,有时候逢迎拍马还是非常必要的。我瞅准时机,准备一鼓作气,完成作战。将目光投向纪弦琴,肃了脸,微微抬高声音道:
“纪姑娘,太后心地慈悲,怎么会与你一般计较。你错的是,身为宫中女官,却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好好照顾五殿下不说,这是罪一;身为女官,不阻止殿下犯错,这是罪二。你可知罪?”太后估计被我这自导自演的掷地有声地问罪方式有些唬住,正缓不过神来。我说完便疾步走到她面前,屈膝跪下,朗声道:
“太后,沈萦不懂宫中规矩,但是也知道做错事便要受罚的道理。纪姑娘犯了错,受罚自然是应当的!”
“萦儿,你说的极对。纪弦琴,你可知罪?”太后话语依旧严厉,但是依稀已可听出几分松动。
“萦儿你——”楚清峄急冲冲开口,显然是又急又怒。
即便不回头看,我也知道无论是楚清峄还是那纪妃纪弦琴,此刻面色应当是极为难看的。尤其是楚清峄,恐怕已经在心中骂我是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了罢。
太后却是极为给我面子,道:“依你看,该如何罚?”
我缓缓抬头,敛容道:“这纪姑娘虽犯大罪,但念其认错态度良好,自古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您向来是慈悲为怀,定然是重罚不了。不若罚其每日吃斋礼佛,抄写经书,至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圣日那日再由太后将这些经书结缘与有缘人,以此为惩戒,既是做了功德,又达到了您教育她的目的,您看可好?”
一席话说下来,再抬眼看太后,却见她不动声色,根本看不出喜怒。我心中暗叹,果然我人微言轻,能帮忙的也就这些了,尽人事知天命吧。
“哀家倒不曾想,萦儿你还关心佛家之事。也罢,就按你说的做,纪妃你带着她下去好好管教,以后再犯,就是菩萨现身,也没人救得了她。哀家乏了,你们跪安吧,萦儿和慕隐替哀家送五殿下回去,好好监督他吃药歇息。”
太后微微一笑,虚扶我起身,安排了诸事后这才转身往寝殿而去。
我亲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竟然已经出了密密的冷汗。抬手擦汗之际,却有一方素帕递过来,定睛一看,正是许慕隐,似笑非笑看着我,轻道:
“表妹,好口才啊。”
我挑挑眉,一笑:“不及表哥千万分之一。”
他亦笑,看看那被侍女扶着出去的纪弦琴,笑道:“这般轻的惩戒,恐怕在这宫里还是头一遭。”
我不答话,注视着踏出宫门的那道紫色身影,竟觉无比悲哀。
其实还是生气的吧,不然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要茹素礼佛两个月,还要不停抄写佛经,想想就觉得可怕啊。
……
还是这重华宫,原本应该是冷冷清清的宫殿里,此刻因为客人的来到似乎有了几分生气。
我虽答应了太后来此地坐坐,陪陪我亲爱的表哥,也陪这所谓生性冷淡孤僻的五殿下散散心,但因中午的事情,心情算不上大好,只低头饮酒,也不参与他二人之间的话题。
“萦儿,今日之事,真的是谢谢你!”
我轻抬眼皮,正好看见靠着软垫坐在上首的楚清峄,此刻正举了茶杯,微笑向我致意。
不置可否的勾勾唇,我也举起手中酒杯,朝其方向遥遥示意,笑道:“沈萦人微言轻,太后只是心软不忍让殿下如此挂心,伤了身体罢了。更何况,殿下都如此赌誓了,太后还能不放人吗?”言罢,仰脖将那清冽的美酒灌进喉中,一时只觉喉咙是火辣辣的烧,心却清凌凌的凉,倒是与那酒的味道如出一辙。
恍惚间只听见他又是微微一叹,有轻轻浅浅的话语传来,却直戳我心。
他道:“萦儿,我们不是说好兄妹相称吗?缘何又生疏至此?”
我抬头讪笑:“沈萦无知,却不知宫内规矩重重,擅自攀亲已经是逾矩。如今既然知晓,怎还可如此无礼?”
他本就紧蹙的眉此刻更是锁得极深,像是要将所有的哀伤和忧愁都锁了进去。可惜我知晓,他并非为我而忧伤。他忧伤,除了那个被太后罚关禁闭二个月去抄写佛经的红颜,大抵就是别的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了。
我觉得自己也真够不争气,在面对再血腥的情形的时候都不曾心生不忍,哪怕是当年独自将那猛虎杀死,也不过只是擦擦自己额上的血污,用雪山泉水洗了个澡,继续回来将其剖尸剔骨。如今见了他这般愁容,这心反倒开始抽抽了,实在反常。
被男人姿容所惑,心神不宁,竟然连美酒喝起来都觉味如马尿。这种行为,也该只有花痴如苏潇然才做得到,吾辈堂堂江湖侠女,未来虎将,也怎可陷入这种误区?但是我沈萦看中的男人,怎么可以容忍他人觊觎?我虽算得上大方,但是关于出让丈夫这种想法却是从未有过的。
对于敌人,我从来都是心狠手辣,如今对于情敌,我竟然心软不说,还出手相助。实在矛盾纠结。
我深深觉得这是个极为严重的问题,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化解,只得默默低头继续饮酒,这酒闻着醇香甘冽,为何到口中竟是如此难喝?
酒入愁肠,便是苦上加苦。今日,方才真正了解到这其中深意。
“表妹,适才在殿上如此侃侃而谈,怎么到这个时候倒是学起深沉来了?”
所以说,有些人说话永远都是那么遭人嫌,我斜斜抬眼,勾勾唇:“表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侃侃而谈的不是我,是您啊……”
“表妹可是生气了?为兄说的不过是事实,表妹你志向远大,是值得我等都学习的,不是吗?”
他呵呵轻笑,狭长好看的眼微微眯起,像极了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这话本来我是挺受用的,但是从他口中出来,总觉得莫名地带上了某些颜色,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不过这话也间接提醒了我,我如今这是在做什么呢?为了虚无缥缈的事情伤春悲秋,差点竟忘了大事。
我进京一事是为外婆贺寿,而更为重要的一事,却一直被抛之脑后,如今想来,倒是真出了一身汗。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此事,还非得皇帝跟前的红人他来帮忙不可。思及此,连看着许慕隐的脸色也多了些善意,笑道:“表哥说的什么话,我像是这般小气的人吗?以后诸事还要仰仗您呢。”
他闻言习惯性勾勾唇,左手酒杯,右手酒壶,走至我面前,定住,轻笑道:
“为兄不是说过,只要是表妹想要的,我必当竭力予之。”
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那双眸子盯得我些心慌,侧了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如若你真有心,就把那飞星流彩割爱与我吧。这话要放在以往,我定然直截了当就说了出来。只是现如今,我与他之间那些牵扯不清的暧昧关系,实难让我有这个心思与胆量说这个话。
只能干干笑道:“那就先谢过表哥了,我先干了,您随意。”一口饮尽杯中酒,自在坐下,也不去看他有无变脸。
我承认自己没用,挺孬的,只得将酒一杯又一杯往腹中灌,喝醉了倒好,喝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又能驰骋称霸昆仑山了。
“萦儿,这酒多喝易醉。我知晓你是在气我错怪与你……”
我眯眼看去,朦朦胧胧之间看见楚清峄苍白着脸,嘴巴一张一合,正与我说话。我这人有个坏习惯,喝酒醉倒不是不会醉,可惜酒气上来,脾气也就大了起来,说话常常夹枪带棒,这不就出口道:“殿下您身居尊位,借沈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您置气啊。”
话一出口,抬眼望向楚清峄,看他果然已经变脸,那苍白俊颜几乎已成白纸。只讷讷道:“萦儿,不要这样。”
见他这样,我心底莫名有种快/感,行为快于脑子,操起酒壶,摇摇晃晃朝他那处走去,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狠狠瞪他,却只觉得舌头打结,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清楚,只囫囵道:
“殿下不喜欢沈萦这样,可惜我就是一粗鄙江湖人,若是您不喜欢听,就当是我发酒疯,将那些话当屁放了吧。”
他脸色愈发的白,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我自知应当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可惜此刻有酒壮胆,倒是越说越来劲,就差勒着他的衣领大吼,你这个负心汉,竟敢背着本姑娘找红颜了。找个比我强比我漂亮的也就算了,找了个相貌平平只会哭哭啼啼的最后还要我得罪人出手相助的,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幸亏我醉是醉了,脑子还算清醒,这番“豪言”还没胆说出口,只是借着酒疯出出郁气。果然宫中的酒就是要与外面的不同,我自诩千杯不醉,今日不过喝了区区几十盏,就已然头重脚轻。
我舔舔嘴唇,觉得异常口干舌燥,仰脖灌酒,却发现壶中已空,掷了酒壶,伸手去拿他面前桌上的酒壶,却被他一手按住。
我恼怒看他,却见他定定看向我,眸色沉沉看不清楚,只轻轻道:“萦儿,你醉了。”
那凤眸潋滟,我一恍惚,只觉自己入了仙境,轻轻放手,一阵晕眩袭来,便已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