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贪杯喝醉横卧郊外都是极为正常之事,但是在这宫中,不过是喝醉了昏了一昏,便成了莫大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现如今,这平西大将军沈乾家的姑娘沈萦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的轶闻已然传遍皇城上上下下,恐怕是个人拉出来都能说上一大通,沈家小姐小小年纪,饮酒不自知,喝醉了就往地上趴云云。
更有胆大者,在我出门散步的时候,躲在角落指指点点,便宜了我这对耳朵,又赚进不少关于自己的离谱怪事。
如今最靠谱的一说法是,本人喝醉了之后不但当众调戏五殿下,最后还醉卧在逍遥侯许慕隐怀中。
其中穿插着我强吻五殿下;醉醺醺地打起醉拳,或者是大哭大闹耍酒疯等等,种种版本种种情节,是应有尽有。这些,有些是翠玉搜集来的,有些是太后公主试探来问的,还有的就是我自己听人墙角听来的。
一时间,我风头无两。不仅自己出了名,连带着我那远在西北边境的父兄都有了不小的名气。
外婆听到这个传言,自然是急急忙忙往宫里赶,表情严肃地问了我好几遍我是否真的调戏了楚清峄,我也异常严肃地摇了好几遍头,她老人家才将信将疑地停止询问。但是在她出宫的时候,我还是明显看到她拉着翠玉在角落细细问了一遍。
亲如外婆,宁肯听信外边那些天马行空堪比传说的传闻,也不肯相信于我。此情此景,看得委实令人发愁。
我沈萦人好功夫好,酒品自然肯定也是好。除三岁时和哥哥一起偷喝管家伯伯酿的米酒,喝得醉熏熏哭着非要让哥哥脱衣服给我看,最后差点遭哥哥暴打一顿,最后脱了自己的小肚兜方才作罢之后,就一直视醉酒发疯为耻辱,又岂会重蹈覆辙?
虽说我那日醉了,记不清什么事情,但是在醉前分明记得不过是略略发了些脾气,散散郁气。姿态仪容还是保持得很优雅很低调的,始终维持着江湖中的道义原则,不恃强凌弱,不用武功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更何况楚清峄这个腿脚不便的……
至于许慕隐此人,我自从知道他不是断袖而是对我有那么丁点的意思之后,基本就是绕道就走,有多远就避多远。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本姑娘会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明显显是那许狐狸趁我酒醉吃我豆腐,怎么到别人口中倒成了我占便宜,还有那翠玉,自许慕隐抱我回来之后,她瞧着我的眼神比以往又多了几分炽热和暧昧。每日没事就对着我提些许慕隐做过的事,听得我耳朵起茧。
眼下她与外婆已经交流过情报,我已然隐隐觉得,很快外婆看的时候也会和翠玉一般更炽热,或者更甚。
思量至此,我又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捧着茶盅,这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孙小姐,五殿下来给太后请安了,现着人请您一块喝茶。”
“就说我宿醉未消,替我推了。”
“孙小姐,今日已是第三日了。哪怕是神仙玉酿,您也该恢复了。”
翠玉的表情很认真很诚恳也很无奈,见我瞅她,又无奈加上一句:“这是您第八次推辞了。”
“那又怎样?我喝的本就是名为仙人醉的美酒,情有可原。”我也同样用很认真很诚恳外加很无辜地眼神瞅她,一手已抚上额际,准备继续做我的病人。
本姑娘如今最怕见两个人,一个是许慕隐,另一个就是被我当成出气筒撒气包的楚清峄了。而这楚清峄还一日三趟,晨昏晚顿顿拖着病体来请安,还每次非要提起要见见我。这几日我天天用这个法子避而不见,已经错失宫中美食点心无数,他怎么就是不知道知难而退呢?
难道他非要把我吊起来打一顿才解心头之恨?我好歹也是大度地救了他的红颜知己啊,真是太不给面子,太不君子了!
翠玉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五殿下大概也知您会这般,所以要人拿了这个来。说是若是小姐您还不乐意赴约,那就不勉强了。”
她递上一个折叠整齐的信笺,随之就安静地退至一旁。
我好奇打开,白色信笺只有寥寥几行字,却让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睛发亮。
“翠玉姐姐,你帮我和门外的姐姐说,我换好衣服马上过去,烦劳殿下稍带片刻!”
说罢,也不管翠玉一副傻愣模样,将她推搡出门,关了门,开始翻我托外婆为我带来的一包裹衣物。
……
太后将席设在了宁寿宫花园那几株相思树上旁的静心亭里,我到的时候,却不见太后,遥遥望去,只见楚清峄一人,正扶栏而望,白衣翩翩,风采卓然。
“你不是说太后设席,邀我们陪她喝茶赏花吗?”我瞟一眼落在我身后半步的翠玉,凉凉问道。
“奴婢也不知,太后娘娘身边的紫苑姑娘是这么说的。”翠玉压低嗓音,朝走在我们前方的那个侍女努嘴。
我眯起眼,瞅着亭中那人,将脚步又放缓了些。
“小姐若是不想去,奴婢可以帮您推一下。”
翠玉的语气很诚恳,可惜表情和眼神都出卖了她,那里赤裸裸都是看好戏的欲望。我白了她了一眼,真要帮我,早干嘛去了??
“翠玉姐姐,以后记得对我千万别用激将法。”我朝她微微一笑,看她明显一愣,这才悠悠续道:“因为我这个人最激不得了。”
说罢,丢下错愕的她,扬起我最自在的笑容,大步往亭中而去。
既来之则安之,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口大小的疤,更何况,不过是见个男人,我前几日竟惊惧成这般模样,实在可耻。今日无论是为了我的名声和尊严,还是他所提及的宝贝,我都不能后退。
暗自鼓足了劲,憋了一口气,走近亭子,守在外边的两个美貌侍女极有眼力,一人上前迎我,一人躬身对亭内凭栏而眺的那人禀报。
“萦儿,你来了。”他转过头,扶着栏杆对我浅浅一笑。
我步入亭内,不请自坐,那侍女动作利落,早已泡了茶放在我面前,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果真是训练有素。
我暗叹一声,端过茶盅,浅浅抿了一口,这才道:“雨前龙井,果然清香扑鼻。今日若不来,倒真是错过了。难得难得。”
耳畔一片寂静,只有他与我的呼吸,一个轻浅一个绵长,此起彼伏,挺有规律。我用手轻抚那青瓷茶盏,一手托盏,一手拿盖轻磨茶碗,轻轻吹着气。
他不说话,我也不言语,反正他将我请来本就是为了品茶,那我就品茶就好。
兵法大忌,在两军对峙时失去耐心。一旦失去了耐心,按捺不住的一方,那必定兵败如山倒。
我们两个一个坐着看茶碗中打转的茶叶,一个站着看坐着看茶碗中打转的茶叶的人,就这么默默地僵持着。直到我快将那一盏茶喝完之时,他终于轻声开口:
“还生气?”
我不语,只是将茶碗晃了晃,自己拿过桌上的壶,又满上一杯,继续原来的动作。
闻得耳边一声叹息,借着便是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须臾功夫,他便在我身边落座,低声笑说:
“侠女也这般小气?”
我哼了几哼,侠女也是人,为何不能小气。更何况,哪个侠女看到自己男人出轨,误解自己,还要大方地笑着说,你出吧出吧,一个两个不够我再给你四五六七个,误解我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除非我脑壳被屎壳郎滚过,还是雌雄两只,滚来滚去缠绵不休,才会说出这话来。
“殿下说什么呢?殿下千方百计要我来此地喝茶,如今人也来了,茶也喝了,还有何事吗?”我略略抬了眼皮,摆出一副讶然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静待他发怒的表情。
他闻话后,长眉微微锁了紧些,形成了浅浅的“川”字,随即却又舒展开来,眉梢轻扬,笑容暖若春风。更为诡异的,脖间至而后还泛起了淡淡的绯红色,趁着他那本就白皙病态的皮肤是分外的鲜明,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一刻百花娇羞,都在这笑容下黯然失色。我暗暗叹道,人都说红颜祸水,却不知这男人有时候笑起来也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啊。
心中郁气本就在那天就发泄完毕了,存着也不过是这几日被人看来的郁闷还有些许别扭羞耻感,此刻倒是完全瓦解在这笑容下了,自然还有他适才说的那句话。
“那我用赤霄宝剑换萦儿一笑可好?”
一听这话,我顿时就软了下来,换了笑颜,呵呵笑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原来他竟真没有诓我,原本那信笺上写了“可借赤霄一舞,圆你心愿。”这么一句,我便急冲冲而来。端了这么些高姿态,不过就是要借着他的内疚心,主动出借赤霄宝剑让我一饱眼福,摸上一摸,便也值得了
他只淡淡地笑:“难得有同好,也算是知己。把剑取来!”
“诺。”
“等等,将我的琴也取来。”他又补上一句。
我搓手兴奋等待,两眼放亮,直直盯着那一前一后的美侍捧着长盒子走来,心中焦急忐忑,只不停喝水来镇定自己。
当那柄古朴地青铜古剑横置在面前,我几乎是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凑近它,想伸手摸,又硬生生收回手。
上古遗物啊……
倒是身旁的楚清峄开口道:“这虽是上古遗物,却不是嗜血而生,没有飞星流彩那般灵性,不必担心。”
我愕然回首,惊问道:
“你怎知飞星流彩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