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凉如水。
帐外北风呼呼,帐内鼾声隆隆。
我是被猴子给闹腾醒的。他“啊啊”嗷了几下,然后将那脚往旁边随意一搁,万分不巧,正好搁在我的肚子上,弄得本就喝多了稀饭憋着一泡尿在与周公下棋的我生生打了个激灵,差点就湿了裤子。
这小子是半年前募兵进来的,家住泰山底下,大抵是在山里野惯了,睡觉总是没个好姿势,每每一晚上下来,他倒是睡得四仰八叉极为舒坦,旁人却不是被他的手臂打了脸,就是被他的腿压了脑袋,苦不堪言。最后连脾气最好的头儿老张都没了辙,前几日一脚踹到我这边已经霸占了近乎三年的两人位置的铺上。
看他前两日还睡得老实,只缩在我给他划的角落那一块,没想到才第三日就故态复萌。
没好气地拍了这小子一巴掌,没想到他砸吧砸吧嘴巴,咕哝道:“蚊子蚊子别咬我,苏哥肉多苏哥血鲜,喝他的吧,吸他的吧……”
这臭小子,平日里还真白疼他了!我伸手拨开那条横亘在被子上的腿,掀开被子下了通铺,想了想,还是顺手替那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将被子盖上,拿了件棉袍子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旁,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出去。
地上早已银白一片,在月色照射下,泛着幽幽银光,惨白惨白的,看起来颇为渗人。强烈的冷风扑面而来,刺得人彻骨的寒。风中夹杂着滴滴湿意,正是雪子,砸在脸上是冰凌凌的疼。
深深吸了口气,裹紧身上的袍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河畔那个灌木丛走去,解决我的三急。这三年来,别的我尚可忍受,惟独这如厕和洗澡,着实成了大问题。
然这火头兵,没有一日不在于油烟打交道,每每一日下来,整个人脏得不说,闻闻衣袖,总带着股油烟味。我虽未有洁癖,也着实受不了这般生活,每日晚上都要抱着衣物施展轻功,避过众人去三里外半山上的湖中沐浴。
这般下来,三年里,我除了厨艺有了提升之外,轻功也是突飞猛进。当然还有一样也是有进步,那就是我的忍耐力。
现如今,只要不多喝水,一日只需三次小解,也算是帮了自己个大忙。但遇到这般的天气,这般的突发状况,就毫无办法了。
我默默地咒骂着猴子那混小子,一边加快脚步往河畔走去。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我早已睡意全无。一切解决完毕后,看看月色正好,心中思量了会,便转了个方向,放轻脚步,敛了呼吸,避过巡逻的弟兄,用了仙人走往主帐那里奔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依旧还亮着灯。我悄悄绕过那守卫,靠近窗户,侧身而立,悄悄往里窥去。
帐内有烛火隐隐跳动,巨大的书案后站着一人,正对着墙上的地图沉思,时不时还回头摆弄下放置上在桌上的棋子。
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心疼。自开始与秦国交战这半年来,我时常深夜偷偷来此地来,每次来他都尚未入睡,不是在研究阵型,就是在与众将领商议对策。
我拧拧眉,看看他已经渐渐泛白的两鬓与更加削瘦的脸颊,心中郁气与内疚更甚。
看来,明日做菜的时候,是该在他的饭菜里再多加点肉。
老爹也真是的,做个将军首先要把身体养好嘛,不然如何领兵打仗?
还有那个嘴巴有毛说话也不牢靠的皇帝,下旨说朝廷亲自派钦差犒赏三军,并护送粮草,却到此时还未到。如今全军上下,都是勒紧了裤腰带半饥半饱状态,如何能够打得好仗?
我恨恨地咬牙,心中也唾弃自己没用,混了三年依旧是个火头兵,至今还未摸到过枪,更别说上阵杀敌了。
“报——”不远处有马蹄声阵阵,随即而来的一声嘶鸣和兵士的高声呼道。
我心中一惊,往后轻轻退了一步,视线依旧不离帐内。帐内之人显然也是一震,随即沉声喝道:“进来——”
“后方来报,燕王殿下一行遭敌军突袭,现被困于十里外的蓝田谷,小人特奉殿下之命,冒死突围,求元帅相救!”一人浑身浴血,衣衫破烂,跌跌撞撞进来,跪下凄然开口。
“什么?!”老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随之跟进来的副将道:“齐令,切莫声张,传令下去,让沈昊速点三千精兵!去蓝田谷救人!”
“是!”
我也是一惊,莫非老爹要哥哥亲自去救那个倒霉的燕王殿下?这可不行,若是敌方使得是调虎离山计,岂不是糟糕?再说哥哥可是前锋营的将军,比那吃闲饭的殿下可是重要多了。
只是若不救这倒霉蛋,咱们的粮食也就落入秦国的那群狗崽子的口中。身为火头军一员,我时刻记着头儿说过:咱们都是精英,没有我们弟兄们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所以咱们的使命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弟兄们喂得白白胖胖的!
如今,这天杀的混蛋秦国崽子,劫人也就罢了,反正这里一群大老爷们对来的男人不敢兴趣。竟然妄图破坏我们火头军的荣誉和使命,实在过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捏了捏拳头,裹紧棉袍,撤离窗外,用仙人走火速赶到后面的帐篷。
进去的时候正好老张坐在火炉旁边抽着旱烟,见到我进来,敲了敲烟斗,狐疑问道:“小苏,这大半夜的你去哪里了?”
我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你的稀饭,害老子半夜起来蹲茅厕。”
“扯你娘的淡,老子醒来抽了快一缸烟了,你撒的哪门子的尿?”他骂了一句,随即又起身嘿嘿笑道,“莫非是撒不出来?那玩意不行?”
“你娘有蛋?”我斜了他一眼,道:“头儿,别把自己的事套在别人身上。有空把嫂子给你做的肚兜好好洗洗回味回味,下次回家探亲的时候没准那玩意会给你点面子,再给你添个儿子。”说完,也不理会他顿时灰白的脸色,拿过放在床尾的盔甲往自己身上套。
“格老子的,老子那玩意强着呢,等咱回去了,还能跟婆娘生他个七八十个。”老张涨红了脸,狠狠抽烟。
“苏哥,这大晚上的你穿盔甲干嘛?”
“出去找女人,你去吗?”我瞅了眼正抱着被子眯眼看自己的猴子,笑道。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挥挥手道:“那你去吧,我找亲爱的小翠约会去了。”说完,头一侧,脚一横,正好架在我的枕头上,沉沉睡去,嘴边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顺着被角蜿蜒而下。
……
“头儿,等下替我把枕头扔了。”我瞅了瞅那惨不忍睹的枕头和铺盖,叹了声气,掀开帘子要往外走。
“等等,你出去找女人干嘛要穿成这样?”老张出声拦我,面色狐疑万分。
我挑眉看了他一眼,道:“为了硬得起来啊……”
老张顿时愣在原地,手上的烟斗也“嘎嘣”掉在了地上。我嘿嘿一笑,丢下目瞪口呆的他,大步离去。
我到校场的时候,哥哥已经点完了三千精兵,正准备出发。
蓝田谷距我军扎营处不过几里路,离官道极近,想来这钦差大队人马应该是被突袭后手忙脚乱,被迫退入了这谷中。
难怪我们等了这般时日,都不见犒军大队的来临,原来竟然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好在谷中形势险峻,易守难攻,强攻并非易事。
趁着夜黑人静,我用了仙人走,先他们一步到了蓝田谷外围。果见那谷的出口处已经被人牢牢守住,而外边的空地扎满了帐篷,有兵士举着火把成队巡视,看来防守得极为严密。显然是方才的突围让他们加强了警惕。
那突围出来的人倒也是不易,这般金箍铁桶的防守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想不到那燕王不济,带出来的人倒不窝囊。
可是现如今我该如何进谷去,好给迟来的哥哥做个内应,里应外合呢?眯眼将四周打量一遍,才发现此谷地势险峻,惟一一个出口已经被人牢牢守住,眼下此地敌军大抵有五六千人,就算那三千精兵到了,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进去,更不必说现如今我一人单枪无马闯进去了。
我往那黑漆漆的谷中远远瞧了一眼,搓了搓手,正好瞧见那谷出口不远坡上有一大树,有十来尺高,心中有了主意。
这坡虽不高,因着下雪的缘故十分之滑,委实难爬。这点又得感谢这三年来每日狂奔去沐浴方便而练成的轻功,花了一刻左右,跃上了这树最高的树枝。
遥遥望去,谷中也搭起了不少帐篷,燃着篝火正在进进出出忙碌,显然不久前的突围给其创伤挺大,如今正在为伤员救治。有一人身披银色斗篷,背对着我这方正来回指挥,看起来颇有气势。
一阵风带着雪花刮来,我顺风纵身一跃,至半空时正好见那人转身,面容不甚清楚,腰间那把剑却是泛着湛湛精光,跃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