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抵是我身体素质实在太好了,亦或者我实在是怕了燕王殿下和狐狸侯爷为我端药送水的殷勤模样。
两日后便已经活蹦乱跳,可以下地宰羊杀猪了。唯一可惜的是因为睡觉错过了今日傍晚的燕王殿下的犒军,夜晚的时候在众人都在大碗喝着酒,围着篝火烤羊吃肉的时候,我因忌口可怜兮兮地蹲在帐里喝着清淡无味的白粥,连个配菜都没有。
皇帝御赐的美酒羔羊啊,我辛劳了这么些年,别说吃,最后竟然连酒缸羊毛都没有摸到。弄得我委实郁闷。
今日很安静,连恼人的狐狸也随着楚清峄与士兵们同乐去了。偌大的营帐里只我一人,与外面的喧闹欢呼两相一比较,实在冷清得过分。
我本想眯眯眼养养神,奈何这几日实在睡得有些多,加上我爱悔棋,连周公那老儿都避着我,不与我在梦中下棋了。捧着碗环顾四周,刚好看到挂在一旁的那件白色狐皮裘衣,此刻外面喧闹一片,心底痒痒,这粥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遂放下粥碗,起身拿过那裘衣,走至门外,偷偷掀开门帘一角,果然那个状似铁塔的尉迟侍卫今日不在,定是随着他那腿脚不便的主人去与兵同乐了。
无耻啊,奢侈啊。
我暗暗鄙视一番,搓搓手,裹紧裘衣服,身形微晃,没入黑暗之中,往伙房那里去。
伙房冷冷清清黑漆漆的,我自袖中掏出火折子,掌了灯,环顾四周,锅碗瓢盆都拿出去了,整个厨房间只有简易的土坯锅灶,别无显得空空落落的,地上有一个大勺,应该是在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的遗漏的。
我屈身将它捡起来,在手中掂了掂,就着灯光细看,勺柄上刻着一个浅浅的“侯”字。暗叹摇头,猴子这小子,教过他多少次了,这勺是我们火头兵吃饭的家伙,相当于其他弟兄们的兵器,怎么还是这般丢三落四。
今日幸亏是我捡到了,若是让头儿捡到,这小子不知道又要多到几个月的泔水。伸手将勺挂至墙上对应的钉子上,掀开帘子径自往后面的寝帐走去。
寝帐也是静谧一片,我掌灯近前,那靠墙的床铺被收拾得异常干净,猴子的被褥已经挪到了另外一边的墙角,而这铺上被褥折叠整齐,上方还置一个干净的蓝布枕头,拿到手中细细一看,枕套阵脚绵密,绣工精致,上面的荷花正是头儿他娘子我嫂子亲手绣的。布不是好布,但是握在手心,粗糙的质地让人倍觉温暖,心里滑过几丝感动。
头儿竟然会这么仗义,将自己珍藏这么多年从来不舍得用的枕套拿出来给我用,只因为那日我无心的一句话。
还有伟大的老赵,你该有多大的情操,能够让那只猴子睡到你身边去?
我放下手中灯盏,爬上铺子,铺了块方布,将床头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收拾揽进其中,打了结,做了个包袱。
拎着包袱,走至门边,往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暗自苦笑,不过是别离,竟然将我久违的泪意给勾了起来,弄得鼻子眼睛酸涩得不行。幸亏此刻无人,不然可就真丢大脸了。
抬手轻轻拭了下眼角,提起包袱,扭头正欲先掀门帘抬步走人,却听见帐外隐隐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奇怪,我出去的时候明明将灯了灭了的。”是猴子的声音。
我一惊,显然此刻灭灯已是不可能的了,且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如今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伸到门帘边角上,看到一只黝黑粗壮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生生卡在空中。
“你小子,还想狡辩!”头儿骂骂咧咧地掀了门帘进来,见到与他面对面的我顿时愣了一愣。我顿时露齿干干一笑,他揉了揉眼睛,却扭过头去对后面跟进来的猴子道:
“泼猴子,我今天没喝多吧?”
“头儿你不是自诩千杯不醉,今天才喝了三碗,怎么会……啊,苏哥——您老人家终于回来了,小弟我想你是想的死去活来心肝心肺都一抽一抽地疼啊。您果然还是疼猴子的,不枉费我每日省个白面馍馍给你,生怕你被那王爷给榨干了没力气反攻……”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瞬间大变脸,唱做俱佳,声声凄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两腿一蹬,自去孟婆那里领汤喝去了。
“咳,我说猴子……”我伸手欲拍他的肩膀,他收了那假哭,抬头看我,瞪了我挂在肘上的包袱几眼,顿时神色变得更加凄惨,我一个不注意,发现小腿一紧,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干嚎。
“苏哥啊,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竟然真的……竟然真的……呜呜呜,枉我一直将你视为男人榜样,太让我失望了,枉费我顿顿让顾大夫给你送馍馍给你补充体力……”
我低头盯了抱着我大腿干嚎不已的家伙半晌,努力忍住抬脚将他踢飞的冲动,抬头问一旁扶额的头儿
“头儿,你能告诉这小子在说什么吗?我怎么半句都听不懂?”
头儿咳嗽两声,转过头避开我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清楚,约莫是前几日那粉红帐中红莲姑娘借给他的书看得有些走火入迷。”
红莲?那个将断袖磨镜当精神食粮,不好好从事本职每天期望着军中男人们互相勾搭并以此为目标投身月老行业的军中头牌妓女兼奇怪媒婆?
“猴子”我恨恨地踹了抱腿的家伙一脚,怒道:“你下次再去那女人那里,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猴子松开手,委屈道:“为什么只准你苏哥跟着燕王殿下去做男宠,又和那逍遥侯爷牵扯不清,不却准我去找红莲姑娘?更何况我对我家小翠是忠贞不二的,哪像你不但对男人很兴趣不说,还一脚踩着两只船……”
很好,没想到沈萦我还能混到王爷男宠这等身份,还一脚踏两船,踩得还都是这般华丽贵胄人物。我沈萦何德何能,能让弟兄们如此高看于我。磨了磨牙齿,眼神转为阴冷,咬牙道:“谁说我要去当男宠?”
“那日少帅带你去了帅营,我们不放心,头儿就派老赵去打听了,结果那守卫说你昏倒在了燕王殿下的怀里。后来又听顾大夫说,元帅少帅对你的伤都是极为关心,尤其是那燕王殿下,不但让你住的帐,还日夜守着你,为你搅帕段要送水。然后顾大夫又说,那侯爷也不甘示弱,守在苏哥你的病床前……于是头儿和大家猜测……”
猴子瑟缩着掰手指,最终还是在我快要喷火的眼神下乖乖闭嘴。
我再看看头儿,他正站直了往四处看,就是不往我这方扫一眼,神色为难可疑。大约是感受到了太过“友好”的视线,他才嘿嘿笑道:
“小苏啊,弟兄们其实挺服你,虽然你喜欢男人,却从来不对弟兄们下手,也算仗义。不过有时候,虽然他们身份高贵,你身为我火头兵一员,身强体健,不可老是被压在身下啊……”
“对的对的,苏哥,白面馍馍要多吃,这才有力气显示才当兵纯爷们的气概……”
“……”
这群混蛋!
我果然是烧坏了脑子,才会想在偷偷离开之前看看这里,顺便告个别怀念一番。
愤愤然瞪了二人一眼,粗声道:“你们自己去纯爷们呢吧!”手中包袱一紧,迈步欲走人。
“不成,苏哥,逃兵可是要斩首的……”
我瞪他一眼:“你不说没人知道!”
猴子一缩,脑袋随即被人敲了个爆栗子,接着是头儿怒其不争的叹气:“你这小子真是笨,小苏他并非逃兵,而是被王爷看上了……”
这说辞还不如逃兵!
满腔离愁别绪被这么一搅,完全只剩下满肚子愤怒和火气。懒得再看他们,迈步掀帘就往走,还没迈出半步,却闻尖锐鸣号声而来,随即一阵响过一阵,分明是集合士兵准备出战的号角。
这举动好生奇怪,这全军上下本就不是聚在一起喝酒同欢,现在这时候大家大概都应该喝得醉醺醺了,就算要出战也是不可能的啊。
莫非是老爹喝醉做了糊涂事?
终究是放心不下,将手中包袱扔掷到头儿怀中,急道:“头儿,我去看看。”
也不等他回答,提气运劲,晃动身形,往那号角发出之处掠去。
……
一到那地,哪里还有适才偷偷窥见的那副把酒言欢喝得东倒西歪的热闹场面,只见一群将士们都是全副武装,神色严肃,列队而立。
中间的点将台站着四人,均是战甲披身,神色肃然。其中一人身着银色战甲,手握利剑,在皎皎月色下相映成辉,泛着幽冷的光芒。
那剑,赫然是我曾经舞过的赤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