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燕王殿下与侯爷终于要回京复命。
而我,刚刚升了将职,便被上头命令,紧急出城去前方敌营探取消息,连相送都不能。
我粗粗思量,这原因无他,大抵就是因为狐狸送了我这么一大包肚兜,老爹那张脸已经成千年锅炭,怒吼着送客的时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狐狸丢出去大卸八块。
而我亲爱的哥哥,已经是身体力行,那擦拭得发亮的长枪已经握在手中,一张英俊的脸扭曲变形,浑身上下还开始制造寒冷,主动要求“护送”王爷和侯爷回去。
至于那包全是鸳鸯戏水的肚兜,除却那件披风,其余统统被哥哥丢给了眼巴巴羡慕望我的苏潇然。
站在山头,从上往下俯视,望着底下那条据说是秦军粮草必经的秦国官道,此刻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空无一人。而老爹也未曾给我一兵一卒,除了黏在屁股后面踹也不踹掉的苏家姑娘。
美其名曰探取敌军粮草消息,实际上就是支开我,让我来此地吹吹冷风,冷静冷静,别一个头脑发昏,真要嫁给许慕隐。
虽然我觉得这点,老爹实在有些过虑了,许慕隐送的不过是些衣服,其实待得他真送下聘之礼来时,再担心这个问题也不迟。
“师姐,你知道狈狈为什么如此猴急?虽然说他送的肚兜很好看,但这样大胆露骨,一点也不像他平时阴险兮兮的性格,难道你真不好奇?”身后跟着的是一身黑色劲装的苏潇然。苏潇然叼着根枯草,歪着头看我。
我撇了撇嘴,紧紧盯着下方空无一人的官道,淡淡道:“谁知道呢?也许他一时兴起,喜欢被我哥哥打一顿呢……”
小样,有话就直说,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你长得成熟不代表脑子成熟,怎么说你也称我一声师姐,要论装淡定装深沉,你还嫩了些。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到潇然嗤笑一声,随即又压低声音语带欢欣:“我昨天偷偷跟出去,看到沈昊和狈狈在角落动手拆招了。虽然他打不过狈狈,但是那使枪的架势还真是足啊,真不愧是我苏潇然看上的男人,连打输了还能这么有气势的威吓对方。”
“威吓?”我转眸瞧她。
“对啊。”苏潇然轻轻喉咙,脸上笑意一敛,拧起秀眉,神态已经变得极冷,“慕隐,我家卿卿虽然爱玩爱闹了些,但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决不能乱开玩笑,你今日送的东西,岂不是在毁她清誉?我沈昊虽不济,却也绝对不容你如此害我妹妹。”
苏潇然学起哥哥来倒是惟妙惟肖,说完还习惯性地抿抿嘴,是哥哥说完话的惯常动作。
我闻言心中感慨颇深,也只有我哥哥,才会在我对他冷言冷语嘲讽发泄之后非但不生气,还处处维护于我。
“师姐师姐,你知道然后狈狈回了一句什么话吗?”苏姑娘立刻又换个表情,樱唇略略勾起,圆圆的杏眼努力眯起,努力学着狐狸的样子,只是语气依旧还是哥哥的语气,冷冷的,带着霜意:
“若是让文衍这等阴险之辈毁了她的清誉,那倒不如我自己动手。子瞻兄,不管你信不信,我爱护萦儿之心绝不会比你少半分。”
“师姐,原来狈狈真的知道你和师兄的事情啊。不过,他明明自己这么阴险,凭什么说我们师兄,我们师兄其实还是算得上翩翩美少年一枚的。对吧对吧。”潇然恢复欢快语调,在我耳旁叽叽喳喳,我心中顿起烦躁,闷闷喝道:
“闭嘴!”
潇然瞪大眼,无辜瞅我,我顿时软了下来,颓然抱头道:“你别闹,让我静静。”
昨夜目送他与楚清峄离开之时,他见到哥哥丢了他送的包袱也丝毫不恼,只在我耳畔笑着轻道:
“如此比较,表妹应该会好好收着我送你的披风吧……”
“真要这样,即便被姑父打一顿,为兄也心甘情愿。”
又是一个心甘情愿,如此意义沉重的词语,已经两次三番出自他的口,对象统统是我。
我不是傻子,久而久之也渐渐明白,即便是小时候他对我的作弄,好像也是有着某种原因的。
比如昨日这种日子,他竟敢当着我父兄之面,露骨送我肚兜,对我,似乎比对那些风尘女子还要随意。我父兄均是刻板之人,且与我分离许久,总觉我是个天真孩子,不懂世事,才会如此暴怒。
而狐狸要的,大概就是这个效果。
如今全军上下,估计所有人都会知道元帅父子对侯爷顶撞大发雷霆,只因为侯爷向我求亲。
从此军中,大抵没有弟兄敢与我真正嬉笑怒骂了。
原因无他,不管老爹和哥哥同不同意,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已经是他的人,更准确的说,是他看中的女人。
不是他的女人,他敢送肚兜这么私密的东西吗?
侯爷看中的女人还有人敢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唱一首哥俩好吗?
自然不可能。
狐狸果真就是狐狸,不管怎么变,他都不可能放过他看中的猎物,即便他即将与礼物相隔千里之遥。
不必说,我已经是他的猎物。
我忽然想到自己身上贴了个标签,上书“侯爷未来娘子”六个大字,然后瞬间又转换成狐狸顶着一张笑脸,拎着我,如同拎着一只即将被他拆骨入腹的小鸡。顿时抖了个寒战,浑身发冷,裹紧身上的大氅,对一旁的昏昏欲睡的苏潇然猛然一拽,道:
“走了,回去了。”
“诶?可是秦国的粮草军队还没走过啊。”
我无力叹气:“秦军都撤到三十里外了,文衍再蠢也不会让人将粮草运经此地,更何况他还是比我们都要聪明的师兄。算算时间,燕王一行人也该出了那林城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啧啧,原来你那爹爹是故意诓你来着,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可以一展身手也骗个皇帝圣旨赐封玩玩。”
我默然无语,瞅了瞅那张俏丽小脸,再看看那紧身劲装之下凹凸有致的身躯,了然顿悟,老天爷果然很公平,补了哪里,就会相对将某个地方缺一块。
当然相对美胸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脑子。
……
回到营中,果然已经人走茶凉,弟兄们操练的操练,整顿的整顿,军纪军风丝毫未曾因为军队中多了两个女人而受到影响。
当然这一切前提是,我必须彻底忽略掉他们时不时飘过来的好奇诡异眼神。
到了自己帐前,伸手掀开帘子,正欲入内,却听到苏潇然喝道:
“是谁在那里?出来!”
我回首,瞥见那藏在帐旁的矮小身影,伸手按住潇然那已经将银针夹在指缝的右手,对那个方向道:
“出来吧,猴子……”
他耷拉着脑袋慢慢踱步出来,到了我面前,抬头瞥了我一眼,随即冷哼一声,丢给我一个包袱,然后飞快地掉转视线,冷冷开口:
“这是燕王爷让我转交给你的。顺便申明,我可不是来看你的。”
我接过包袱,笑笑:“猴子,多谢!”
“进帐里说吧。”我拍拍他的肩,被他一手拍掉,不过还好,他还是跟着我们进了帐中。
我伸手打开那包袱,只有一个小小的锦盒和一封信。
盒中之物,是一尊极小的佛像,持剑披甲,是保护神韦陀。
他的字很好看,却不若他人那般温和,一勾一撇,均是极为有力。
“萦儿小妹:
及笄之礼早早备下,昨日匆匆,未曾送出。
今日,托侯兄弟转赠,小小礼物,不成心意。
只愿韦陀圣尊,予你神力,所向披靡。
战场刀剑无眼,求它佑你平安,不受伤害。
另:慕隐昨日赠礼并非戏弄,那十二色肚兜均是天蚕丝织成,缝在一起,便可当护甲使用,刀枪不入。
愿小妹你早日觅得能与你仗剑比肩战场的意中人。
兄留”
最后那句笔锋略略有些紊乱,好似是笔力不够才会造成的潦草。
我握紧玉佛,想起昔日在御花园,与他争执后的对话,时隔那么久,他竟还记得。
其实他错了,我错了,许慕隐也错了。
那时候说这话时,我对他确实动心,但是心底还是藏着别人。
如今,那个能与我仗剑比肩战场的人,早已站在了我的敌对面。
而狐狸错的是,我还喜欢着文衍,还会回到他身边。
只可惜,我这人有个坏习惯,对于曾经丢了找不回的东西,即便再好,也不会再回去趴着身子眯着眼在地上卑微地寻找。
丢了便是丢了,即便找到原先那个,恐怕也已经脏了坏了。
其实我有洁癖,对于感情尤甚。
“师姐,你怎么了?”
我收了书信,弯了弯唇角,道:“没什么,你回去记得将那肚兜都还给我。”
“……我家昊昊已经送给我了,不能给……”她登时柳眉倒竖。
我哥哥啥时候成昊昊了?我哭笑不得,道:“我不管,你要不给我也成,那你立刻滚回昆仑山继续喂八哥吧。”
“喂,你太不仗义了,不就是许狈狈送的东西么……”
这时,静默许久的猴子哼了一声,瞪我一眼,似是愤恨:“真搞不懂你,明明和王爷好上了,却又勾搭侯爷。难道就因为侯爷比王爷健康了些,健全了些,你就嫌弃了?果真是没心没肺,真亏了王爷抱病半夜冒雪来为你说情,真是不值!”
“你说什么?!”我心中一惊,道:“昨日你们为我求情,是楚大哥他……”
“对,那日我与你大吵完后,到半夜时分,王爷竟来了我们营上。若非王爷纡尊降贵,亲自为你解释,给兄弟们赔罪,弟兄们早把你压倒臭打一顿了。”猴子古怪看了我一眼,恹恹道。
我苦笑,握着玉佛:“那还不如让你们打我一顿来的痛快。”
那日,应当是我醉酒之后,他又来的军营。
他这身体,可曾受得了如此奔波?
而我,竟然连一句道谢都未曾与他说过,实在不该。
“萦儿乖,有大哥在,没有人会骂你,你要什么,大哥都会满足你。”那日醉酒后朦胧的话语,此刻在脑中却是轰然作响。
那串明明被我缠在了亵衣腰上外面的那串紫色铃铛,好像又开始悠悠晃荡,发出清脆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