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之后,并未去太后娘娘为我备下的房间,找了一个宫人,亮了自己身份,径直出了宫,回了自己家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鉴于我无视了古人的至理名言,拖着扭伤的腿还一瘸一拐走了一晚上的路,导致如今右脚肿胖如一个蒸熟了的山东大馒头,看起来倒是甚为可口,一踩地却是揪心的疼。
喵了咪的纪弦琴,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竟然敢如此害我,本姑娘与你没完!
冬日的阳光甚好,照得我心情甚好,一瘸一瘸走到前院,看着于管家正带着几个下人打扫园子,见到我来,都放下手下笤帚,恭恭敬敬,元气十足整齐划一地冲我喊了一声:
“大小姐早!”
声音极为洪亮,气势极强。在这静谧的大清早,惊起园中偷情私会野猫野狗野老鼠野虫子双双对对,也吓得我后退一步,顿时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连站稳都不能。幸好此时,有一双手扶住了我,让我能够金鸡独立,稳住身形。
回眸抬头朝来人投去感激一瞥,却发现一张温润如玉的俊颜,熟得不能再熟。
“萦儿,脚怎么了?”他蹙眉,沉声问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心头那股子邪火便噌噌往上窜。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家红颜多插了一脚!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昨日我摔得那一跤,大哥又不是没见到。”
他眉头拧得更紧,道:“昨日明明看起来还是好好的,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
我撇撇嘴,无奈开口:“大概我平时做人做得太坏,竟然被人暗算,摔没摔伤,倒是被绊倒扭伤。”
“那为何昨日不留在宫中,宣个太医好好瞧瞧?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怎么为将?如何体恤士兵?”
我低了头,从眼角处斜扫面前这个男人,旧愁新恨你知多少。当下冷哼了一声,也没摆什么好脸色,咕哝道:
“就算死了,又与你何关?”
此乃气话,但也是实话。我又不是被豢养的波斯猫儿,给一巴掌再顺顺毛丢条小鱼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因为我这伤责任在于他那红颜身上,自然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被文衍那崽子求亲这事一搞,心情自然更加的差。正要发泄发泄心中怨气的时候,他燕王爷偏生如此凑巧赶上来做出气筒,我又岂能不如他的意?
如此想着,心中郁气稍减,也不去看那已经失了血色苍白更甚的俊脸,一扭身,一用力挣开他的桎梏,右腿一勾,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就这么做金鸡独立状一蹦一跳蹦回后院自己房中。
不过我疏忽的是,站在我身边的不是旁人,而是腿脚比我还要不利索的燕王殿下。我这般利落推搡,却惟独忘了他的腿,只听他闷哼一声,回眸一望,看到他身形不稳,堪堪将要摔倒,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单脚一蹦,跃过去伸手将他推起,然后自己听到于管家惊呼一身“小姐小心!”
话音未落,我脚下一滑,已经重重跌坐在地上。
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自脚踝传来,忍不住,哼哼出声。
“怎么了?很痛吗?萦儿,你别吓我。快回答我,疼吗?还能走吗?”他似乎是吓坏了,丢了拐杖,跪了下来,竟然将我的脚抱在怀中,除了鞋子就要帮我揉搓。
他长眉微微蹙起,脸上已经殊无笑意,神态异常严肃,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
我往回缩了缩腿,保住了我的鞋袜,而脸却开始不自禁地燃烧。
这这这,于管家和下人们都还在呢,就算我再粗鲁豪放,要是被当众被人看见让陌生男子脱了鞋袜,恐怕这满京城的男人都不敢要我了。
再说,我向来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挺容易害羞的人。
“咳咳,我没事。大哥不必如此惊慌。”我轻轻咳嗽一声,阻止他的行为,随即抬眸关切问:“大哥,你呢?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推你……”
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先愣了,我何曾是如此低声下气向人认过错,还是如此主动?以往,即使明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肯低个头认个错,为此没少挨师父的责罚。
“萦萦你有时候倔起来真像一块石头,怎么都说都不开窍。”这是当初我因几个师兄弟取笑我笨,而与他们扭打后被师父责罚,文衍来看所说的话,语气是无可奈何。
可是,现如今,对于这个男人,我不但主动认错,而且还惴惴不安地想要示好。
“无妨,地上凉,起来说话。”他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就这么看着,一直笑。笑得我有些蔫,脸上一点点烧起来,烧至耳垂处。心底有什么东西砰然而出,快得连我自己抑制不住。
那滋味很熟悉,我曾经拥有过,但是最后也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
它的名字叫做欢喜。
于是我顿时对纪姑娘那只碍眼的绣花鞋,有了更深一步的了然。
欢喜碰上欢喜,势必有一个得到一个得不到。
幸好我如今欢喜上的这个男人,我比她早一步定了下来。
红颜又如何,知己又怎样,加起来永远也只是红颜知己,敌不过爱人这个名头。我确信,这楚清峄,心中应当也是有我的。
我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对看得饶有兴趣却丝毫没有意向来扶我一把的于管家和那几个仆人呲牙咧嘴:“于伯,看得开心吗?”
他老人家还乐呵呵地点点头,托着下巴和蔼笑道:“大小姐身手果然是愈发的灵活矫健了。”
“……”我一愣,随即大怒撒泼:“你们这群混蛋,还不速速滚来扶本小姐和王爷殿下起来!”
于管家乐呵呵一笑,然后转身面孔一板,喝道:“没听到大小姐吩咐吗?还不快去!”
原本在好戏的众人顿时清醒,又是一阵惊天动地地回答声:“是,大小姐!”
……
楚清峄是什么人,他能抛下身旁侍卫独自进我沈府门,自然是不肯让人多扶一步的。被扶着直起身后,便拄着手杖跟在我身后,进了后花园。
今日老爹哥哥都不在,潇然睡不到日上三竿是断然不会起床的,此时的花园凉亭里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不能喝酒,而我最近则是被老爹禁了酒,所以两人只能默默地捧着茶杯喝茶。
“萦儿,今后你有什么打算?”过了许久,楚清峄终于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闷。
我愣了愣,道:“过阵子,爹就应该要去北地了,自然是跟着他们走。”
“是吗?”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淡淡道:“萦儿,昨日那秦使一闹,我倒是想起来,你如今已经成人,确实是到了找夫家的时候了。”
我本还在心中犹疑,是否该掐了那疯长的苗苗,一闻这话,那窜长的苗苗顿时萎靡不少。
“大哥什么意思?”眼神陡然冷了下来,盯着他问,“莫非大哥是想让我嫁到秦国去?”
看我如此紧张,他倒是笑了出来:“你都义正言辞拒绝了,我怎么还敢捋老虎须呢?”
我哼了几哼,表示赞同。
“我今日前来,实际上也是奉了皇祖母之命,来探探你口风,看看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中意人选。”
我蹙眉,这话说得好生离谱,太后娘娘若要为我保媒赐婚,大可亲自来找我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楚清峄。
我虽不若苏潇然那般开放,但是对于喜欢和不喜欢还是分得很清的,即便害羞,也不会扭捏。
如果我最后还是要嫁人,夫君自然还是自己挑来的好。只是眼下这情形,先不说我对我这干哥哥上了心,与纪姑娘结了仇,还将面临我那狡谲且变化莫测的笑面狐狸表哥,他已经越来越容不得我装傻了。
可是面前这位,总是端着这张温文无害的笑脸,想要看到他心中所想,也是难上加难。
我虽可大胆揣测他心中应该有我几分位置,却不知这位置是放在了妹妹上面,还是喜欢的人上面。
就这点而言,我倒是喜欢狐狸那般,虽然每次都会将人弄得火冒三丈,但是,无论如何,他要的,他会明确表达出来的。
所以说,其实我与他,在某一点上还是很相像,不过他是狐狸,而我一直认定,自己是一只野狼。
都是兽类,对于看中的猎物,自不会放过。
不必说,如今我已经是许慕隐眼中的猎物,可惜的是,我俨然已经将他的好兄弟,楚清峄作为了摩拳擦掌准备猎获的对象。
我满意地在心中为自己鼓鼓掌,起身走了几圈,吹吹冷风,这才走回来,到正等着我回答的楚清峄面前,抬着眼皮居高临下望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永远噙着三分忧郁,七分温柔,没有亮如晨星,却水光潋滟,能将人的魂给吸进去。
他挑眉看我,我亦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端出狐狸平日里对我说话那表情,悠悠道:
“大哥,其实小妹我中意的人一直是你……”
他神情不变,我舔舔嘴唇,继续笑:“也就是说,我欢喜你,那你呢?”
于此同时,于管家那破锣嗓子也远远传了过来:“小姐,逍遥侯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