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痛恨于管家,甚至恨过此刻正大大咧咧坐在我家花厅喝茶吃糕点的许慕隐。
在我人生如此重要的关头,于管家这一声干嚎,将我酝酿了半天的流氓气质给吓了回去不说,顺带着连我的表白对象也被吓了一大跳,半天没给回应。我郁闷地陪着他与狐狸,亲自瘸着腿,下厨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在我家蹭了午饭,点心。结果我身上围裙还未除去,脸上面粉灰尚未除去,那状似铁塔的尉迟来通报说宫中急召,要楚清峄立刻进宫。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没有得到我表白对象的半点回应,还得陪这个难得来我家走亲戚的侯爷表哥喝茶聊天。
实在郁闷。
你说他怎么就来得这般巧呢?简直就是掐点掐时,天降神兵。
还有于伯,不就是个侯爷,不就是个表少爷,刚刚王爷来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兴奋啊。
你就这么希望你家大小姐找不到郎君吗?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要是将王爷搞到手,也算是光耀门楣了,你一个管家也是颜面有光,也可以混的好些不是?
“表妹,你与他是不可能的。”语气淡淡,却带着沉重。
该死的,他竟然将我对楚清峄说的话都偷听了去!
我闻言一惊,抬眸直直望去,正好对上许慕隐那双眸子,细长好看,点漆如墨,却殊无笑意。他很少端着这副表情,与我正正经经说话,见惯了他嬉皮笑脸无赖耍泼的模样,如今这般认真,倒教我有些心生惧意。
只是,我向来习惯了与他唱反调,加上刚刚对楚清峄坦白了自己心意,他这么说,等于是一盆冰水泼在了我那颗因为情情爱爱而开始沸腾滚烫的心上面。
当下拿眼睛斜斜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表哥这话说得未免武断,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何况我沈家不比从前,虽不是世家,但这身份,做个闲散王爷的正妃,还是不会招人闲话的。”
他的脸色不变,嘴角依旧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就因为你如今这身份,就注定了你与我们一样,将自己的婚姻交到了别人手上。”
我脸色一白,瞪着他,兀自强笑道:“笑话,谁与你一样?”
他放下茶盏,起身踱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我,俊颜含笑,细长眸子习惯性眯起。我被他身上挟带着的冷冽气息所迫,不自禁往圈椅里面缩了缩,吞了吞口水,却还是鼓着眼瞪他。
大概是在厨房忙碌了太久,右脚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而且愈来愈剧烈。我抓着圈椅两边,冷汗涔涔,却仍不忘记保持气势,与他对峙。
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望了许久,瞪到我眼睛胀痛发酸,脚上那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我的手快要将这圈椅的扶手给抓的碎裂。
正要按捺不住,想要找个借口想要溜回房间,他却忽而笑了起来。
“傻表妹,你想想,即便没有姑父如今的地位,你依旧是安阳公主的嫡亲外孙女,我逍遥侯府的表小姐,这身份,与其他官家小姐还要高些。更何况姑父已经为侯爷,你又是皇上亲赐的女将军,你这婚姻还能自己做主?连你哥哥都逃不过指婚的命运,更何况你?你该庆幸的是上一次的选秀刚好结束,让你逃过一劫。”
“那又如何?起码我现在还是自由的,我可以追求我喜欢的男人,若是我喜欢,我可以去求皇上,求太后。”我绷着脸,反唇相讥。
“皇上也许会同意,但是太子却不会同意。你别忘了,姑父手中那几十万大军的兵权。以及,清峄的身份。”他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我抬着头,死死盯着他,咬着唇,却说不出话来。
“太子与清峄虽说是同母所出,却从来未如表面那般和谐过。对清峄冷漠的皇上,未必不疼他,而皇后,未必就如你所看到的那般宠爱这个儿子。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有属地,却因为身体原因被滞留京中。他的王府,是皇上赐的,地址是太后选的,而所有服侍的下人婢女全都是皇后和太子一个一个精心为他挑的,所以他的妻子,定然也不会是自己做主的。”
“而据我所知,皇后娘娘为他挑选的正妃并不是表妹你,因为你不够贤惠不够温柔,最重要的是,你会武功,太过强势。”
他的话,很不中听,却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统统都落入了我耳中。眼前浮现出那张脸,温润如玉,永远带七分笑意,却不忘三分忧郁。
原来原来,这些笑统统都是伪装的,那忧郁才是真的。那个奢靡华贵的园子,竟然是个金丝牢笼,囚着他这只本就折了翅膀的残鸟。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人,也许不过是旁人派过来的监视他的。
“表妹,你可以忍受在自己家中还要谨言慎行,时时刻刻注意身边是否有人监视,哪怕是睡觉吃饭上茅厕?你忍受不了,所以你注定成不了燕王妃。”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心微微有些疼痛,只是细微,却已经盖过了右脚的痛。
不行,我怎么能认输,这是我第二次喜欢上一个人,想要好好地喜欢一个人,难道就真的这么困难?
深深吸了口气,稳稳心神,洒然一笑,对他道:“表哥说的极是,看来这燕王妃我估计是没命当了。”
此路不通,再寻别路就是,我要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他眼中顿时有华光闪过,璀璨潋滟,不过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勾唇眯眼,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还从袖中掏出一块素色帕子,递给我。
“看你被我吓得,满头大汗。”
我坦然自若接过那帕子,素素白白,竟连绣花也不曾有一朵,挺不像他华丽爱现的风格,但是却颇得我欢心。
帕子质地柔软,带着清新薄荷味道,我将帕子覆在自己脸上,闭上已经瞪得酸痛的双眼,吐纳一番,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此刻耳旁又听得他笑着道:“表妹,我看你也不是当王妃的料,反正你说的男未婚女未嫁,不如咱俩凑合凑合?”
……
我默默地仰头缩脚,幸亏整张脸被帕子覆着,处在黑暗之下,让我比较放松。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你不是刚说了,你的婚姻也不由你自己做主吗?”更何况,我对你,根本就没存那非分之想不是。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侯爷夫人与王妃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他轻笑一声:“这从来不是表妹你该担心的问题。”
“表妹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嫁给我。”
“萦儿,嫁给我可好?”他话音笃定,一字一句落入耳中,不断在脑中回响。
我心中擂鼓阵阵,不是不知道狐狸对我有意思,但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喜欢就要大胆地说出来,若是对方听不懂,那就再露骨往明白处说,一定要说到对方有反应为止。
这这这,这喜好……
果然与我异常的相似啊。难怪我总看他不顺眼,原来是因为碰上了同类。
照道理说同类相斥,但是我与他,顶多是我看他不顺眼,他对我很青睐。这委实让我有些纠结惆怅。
答应?开什么玩笑,我前脚刚向别的男人坦白心意,到现在还没等到答复呢。我如此正直严肃,怎么可能做一脚踩两船这种事情?更何况面前这条船还是摇摆不定,船腹都浸满坏水的。
可是拒绝?好像很伤他面子。怎么说看他也应该是百花丛中过不沾一片花的风流公子,若是被我直接了断地拒绝了,传出去也实在不是很好听。
这人言可畏,旁人要是知晓我沈萦在两天里面接连拒绝了邻国太子和英俊潇洒多金有才人称京城兰芝草的逍遥侯爷的求亲,恐怕我待到十八二十的时候,只能走三条路了,一条去庵堂常伴青灯,一条就是早点入宫,守着皇帝大叔去做小老婆了。最后一条,唔,想来想去也只有最后一条比较可靠有用些了。
若是狐狸被我拒绝恼羞成怒,我就早早实行我的最后一条计划。
将军也不做了,伙同苏潇然把楚清峄强抢回来,藏到昆仑山某个偏僻的山洞里过神仙般的日子去。
昆仑山除了冰雪就是野兽,没有花花草草,更没有什么纪姑娘纪小姐的,定然清净。我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好,正要开口回答,敷在脸上的帕子被人已经被人拿开,陡然睁眼,有猛烈强光照射进眼中,我眼本就酸肿,如今一被刺激,顿时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啦啦往下流。
“萦儿,你怎么了?”耳旁响起狐狸难得的惊慌失措的话音,我怔怔然抬眸看他,只见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嬉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惶,那双细长好看的狐狸眸子,正睁大了看我,眼中有无奈有惊惶,还有挣扎和痛苦,沉沉的,浓得化不开。
“萦儿,你若不愿,我不逼你。”他皱紧了眉,俯下身来,淡淡叹息。
这样的狐狸,让我感到害怕,还有心疼。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眼泪流出来后,眼睛酸楚感便消了不少,只是泪水还是不住的往外涌。
不伤他心显然是很难了,我思忖着该如何说才能不伤和气,没料到他伸出手来,用指腹抹去我挂在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我被他这万分轻柔的动作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然后在听到他接下来那句话时候,彻彻底底傻掉了。
“傻丫头,我就这么遭你嫌弃?我不过说了让你嫁我,你就哭得如此伤心?还是,你在为清峄没有回答你而伤心呢?”
他的动作轻柔细致,语气却沉重,唇角扬起,眉头却是微微锁起,那原本雕琢分明的容颜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眸中,黑黑沉沉,像是聚集了无穷的风暴,深不见底。
“我宁愿你不愿嫁我伤心,也不愿意你为那一个虚无的回答落泪!”
“萦儿,我不逼你,但是你为什么总不回头看看?”
我瞧他,斟酌许久,才讷讷开口:“表哥,是你教我的,人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