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落梅院。
阮沁勉力维持了一整晚的温婉笑意踏进书房就倏地冷了下来,侍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见状方要说话,就看见侍书抱着只大大的匣子进来。
“姑娘,方才有人送了东西来。”侍书进门先是偷瞄了侍琴一眼,见她微微摇头,再看大姑娘显然不虞的神情,心中一凛,轻手轻脚将匣子放在桌上。
阮沁随意瞥了一眼:“谁送的?”
侍书抿了抿嘴,低声道:“是湘南王世子。”
闻言,阮沁眼中立时闪过一丝浓重的嫌恶,湘南王世子姚弈辰这不是头一回给她示好,只是一想到他那副肥头大耳身材臃肿的模样,阮沁就觉得犯恶心。
同样是贪淫好色的声名,安王是广纳姬妾但几乎不踏及秦楼楚馆之地更不至于掠夺良民,而姚弈辰却是眠花宿柳不说,更多次仗着湘南王府的势力当街抢夺良家妇女,几经宫中申斥屡教不改,下流到令人作呕!
阮沁想着就突地一愣,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忽然将姚弈辰与安王放在一起作比,昨晚上望江楼姚弈辰自然也是在的,见了安王仿佛一只吓破了胆子的老鼠缩在角落,一句不敢吭声,那模样实在可笑。
视线落在桌上的匣子,阮沁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想来又是些姚弈辰自己根本看不懂,却故意附庸风雅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文人作品。
她是在半年多前一次诗会上与湘南王世子初识,诗会是彤嘉郡主办的,她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辗转得以加入,那日正是她与诗社众人以文会友一力胜出大出风头的时候,不知怎么被湘南王世子看在了眼中。
自那以后,她便时常会收到姚弈辰的礼物,但每一次都觉得如鲠在喉,然而却又无法强硬拒绝,只能暂且与他虚与委蛇,强自忍耐着。
阮沁攥了攥手,冷声道:“拿下去收起来。”
侍书点点头连忙又将匣子抱起来,微微一屈身跑了出去。每次姑娘收到湘南王世子的礼物都会心情不虞小半日,脾气也变得很暴躁。
瞧着侍书出去关了门,阮沁的脸色比刚进门时更加阴沉了几分,侍琴看着小心地开口问:“姑娘,这湘南王世子送礼越发勤快了,奴婢总觉得他……”
阮沁的眼中冷意加深,飞快滑过一抹狠厉,没错,湘南王世子一开始或许是出于好玩的心思,对她没有乔取豪夺反,而有意学话本子里的书生对她百般取悦。
但是从昨晚他来与她说话,她刻意避开了的时候他面上神态来看,这位湘南王世子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那就希望到时候,他用的手段不要太让我失望才好。”
听见大姑娘这句平静至极的话,侍琴却是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立时垂下眼帘遮住其中一闪而过的骇色。
因着这事,阮沁的心情更幽暗了几分,坐在桌前闭目沉吟了片刻,忽的开口道:“侍琴,你觉得这两日三妹是不是大不一样了?”
侍琴本就有意要说此事,见她也提及,便接口道:“奴婢正要与姑娘说起这个,昨晚上三姑娘与安王好似十分熟识的模样,莫不是早有交集?那方才她就是对老太太说了谎话。”
阮沁却摇了摇头:“三妹的变化是从腊月前后才开始的,杏花坞那一次应当是他们第一回见,不过昨晚上就不好说了,我本以为三妹是害怕安王的,倒是昨晚有些不一样了……”
从杏花坞回来,她虽察觉了阮姿变化巨大并且隐隐与她离心,虽不明白为何,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这才短短半个月,昨晚的三妹就给了她好大的惊喜,默不作声便勾搭上了安王,甚至还……还露出几分对武宁侯世子有几分意思。
侍琴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说:“难不成三姑娘是有意入安王府的后院,给自己博个富贵?”
“安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阮沁总觉得哪里说不通,按理说三妹若真是灵醒了,准备替自己打算,如今她手里又握着陈氏留下的嫁妆,总不至于安为侍妾吧,“安王后院不光没有正妃,现下连个侧妃都没有,管事的据说还是个太监。”
侍琴倒觉得很有可能:“我知道姑娘看不上眼,但说不定三姑娘就是奔着侧妃的位子去的,咱们东平伯府说到底也是个正经的勋爵,虽然够不上王妃的位置,但一个侧妃还是有可能的,兴许是安王许了给了姑娘呢!”
这倒是有些可能,但阮沁仍是觉得阮姿昨晚的表现叫她心里惴惴不安。侍琴说完又偷瞄了一眼她的脸色,迟疑了会儿接着说:“只是奴婢还有些想法……”
阮沁看她:“你说。”
侍琴:“昨晚三姑娘有意提了武宁侯世子,若不是三姑娘察觉到姑娘的打算,就是三姑娘自己动了心思,便如姑娘所说,安王并非良人,相比之下,即便是做妾,武宁侯世子也是个更好的选择。”
身为阮沁的贴身丫鬟,她自然了解阮沁的心思。
这也正是阮沁方才犹豫的一点,武宁侯世子是她几经考察才寻到的最佳选择,姜清泽年仅十八,其母是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殿下,深受恩宠,其父乃武宁侯,世勋世禄,手掌实权,姜氏严格论起来数得上世家前列。
而姜清泽本人,更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可以想见未来一定能得圣上器重。
自从她圈定了武宁侯世子,便一直想尽办法利用各种机会与他制造见面的机会,终于算是熟识了起来,而年前长公主那一场宴席,本该是她宣扬才名在长公主面前露脸的最好机会,然而……
也正是因此,昨晚她才表现得迫切了些,她听闻长公主有意要在今年给姜清泽完婚,这样才不至于与后头福宁郡主姜承月的婚事凑到一起去。
至于说她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有把握,是因着前年长公主有次在小宴上大醉后直言她选儿媳不看出身地位,一看姑娘人品才学,二看是否与她儿相配。
宴上俱是长公主亲近之人,此举倒不算失礼,只是这些话却传了出来,一时间引得众人纷纷议论,长公主却是纯然不惧直接承认了此事。
便是那时,阮沁才彻底动了心思,这是天赐她的良机。
“如果是这样……”阮沁眼睛一眯,泄出几分冷气,若阮姿确是这般心思,那就怪不得自己要先下手了。
整个正月剩下的日子平静许多,阮姿带着两个丫鬟在小厨房里打转,尝了不少新鲜的菜式,这回府上却再没人来挑拣什么毛病,便是奉着老太太命令隔几日就来一回的严嬷嬷也只脸上奉承地笑,再不敢说什么。
不过阮姿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抽了空给玉楼春传了两趟信儿,一趟是询问紫娘情况,紫娘所说的竟与安王一般无二,道玉楼令不必再归还,有何事尽可交代给玉楼春,一定替她办妥。
这倒是叫阮姿意外之中又有些高兴,想起上一世阮沁借着玉楼春的手混得风生水起,她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有了玉楼春相助,她要做的事想来也会更加容易。
第二趟则是真正要玉楼春帮她做的事——盯着阮沁。
自上元节后,阮沁不知为何待她忽然亲热起来,她心底清楚阮沁绝不是老太太那样的心思,这般作为必是有所图谋。
思来想去,应当是那晚她故意提起武宁侯世子的事情让阮沁着急了,所以她才会连番来海棠院打听消息。
“姑娘,落梅院的侍书又来了,说大姑娘请您明日去落梅院喝茶。”饶是竹露面上都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大姑娘这阵子邀她们姑娘也频繁了些。
要知道,以前两位姑娘虽说也都是大房的嫡女,大姑娘对三姑娘可也没有这么亲热过,尤其是上元节之前那一个多月,更是冷淡至极。
阮姿一笑,嘴角的弧度带了几分讥讽:“我知道了。”
竹露却忍不住,鼓着嘴道:“姑娘,奴婢不明白大姑娘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怎么?”
“人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太太对咱们好是为了东平伯府,可大姑娘又不用靠着您做什么,怎么忽然这么热心呢?”竹露本是对大姑娘印象很好的,现下也有些心里犯嘀咕了。
阮姿看她一眼,缓声说:“不管她准备做什么,咱们等着看就是。”
两人正说着,苏蛮练完了功跑进来,对着阮姿傻笑着说:“三姑娘,今天吃肉丸!”
经过竹露坚持不懈的“教导”,苏蛮终于不再说“三菇凉”了。
“好呀!”阮姿笑眯眯应了,“今天苏蛮能吃几碗饭?”
前两天她试着自己做了肉丸子,没想到苏蛮特别喜欢,连吃了三大碗饭,她看了也高兴。
“五碗!”苏蛮比划了个“三”的手势。
竹露立时大笑出声:“笨蛋苏蛮,你比划的是三!这才是五!”说着,又去与苏蛮打闹了起来。
阮姿在一旁看着,脸上笑意不绝。
今日太后的宁寿宫可是热闹得很。
大殿内,上首坐了太后和永光帝,下头右侧挨着坐的从头到尾分别是赵太妃、皇后、长公主、端妃、大皇子、三皇子、十公主、武宁侯世子和福宁郡主。
而左侧,则孤零零斜靠坐着安王贺渊。
他冷冷抬头去瞥永光帝,永光帝正在一脸告小状的表情对着太后絮叨着:“……您看您看,这像话吗?连个人影儿朕都没见着,就要朕下旨,实在是胆大包天!”
彭海见陛下越说越激动,几乎掩饰不住本性,连忙在一旁轻声咳嗽了下,提醒永光帝他注意,永光帝闻声一僵却是转瞬间就端出了义正言辞的严肃面容,接着斥道:“朕看着,明瑾这些日子是过得太散漫了!”
左侧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只作看不见永光帝立时变脸的表现,在心里默默吐槽:您玺印都早盖完了,这会儿连圣旨也早到了杏花坞,又翻出来说什么呢?
“皇兄今儿是特意来母后这里告状的?”似乎忍不下去了,贺渊终于出口打断永光帝翻来覆去说了快有三遍的车轱辘话。
永光帝霎时吹胡子瞪眼,什么叫告状,他这是来母后面前揭穿贺明瑾这小子脸上丑陋的伪装!
“行了,母后有什么话就问,没有儿臣就告辞了?”
说着他作势要起身,太后先还半闭着眼睛听永光帝咕噜咕噜这会儿连忙撩开眼皮,劝阻道:“明瑾且等等!”
贺渊懒洋洋歪回椅背上,太后的话多半他还是会听一听的。
太后生得一副慈眉善目,说话也温声细气,也不知为何生下的一双儿女永光帝和长公主却都是各有各的脾性。
“明瑾呐,皇上说的也有道理,这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那姑娘家什么模样除了芷儿咱们却都没见过……”
“你们见她做什么,是本王成亲,又不是你们成亲。”
他说话一贯不客气,众人都是习惯了的,太后也不以为意,继续道:“虽是这样说,可身为安王妃,也就是皇家的人了,总是要宫里头也要跟外命妇打交道的,万一她是个不大合适的那岂不是不太好。”
贺渊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眉眼冷戾:“本王说合适就合适,有什么问题叫他们来找本王!”
这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太后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恼色,仍旧笑眯眯的:“那这个倒也无妨,只是你这都要成亲了,媳妇儿总得让咱们都见一面认识一下吧?不然到了外头万一遇见却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不是闹笑话吗?”
贺渊倒也不是故意不让他们见,左右长公主都见过了:“那过些日子吧。”
“过些日子是什么日子?”永光帝他很不乐意,觉得贺明瑾就是在糊弄他们。
贺渊想了想:“三月吧。”
这下他给了确切时间,永光帝不好再说什么,眼角忽然瞥见坐在下面正无聊地摆弄手指甲的长公主,忽然想起她见过那阮家姑娘,便说:“芷儿,朕记得你见过东平伯府家那个三姑娘,你来说说。”
长公主手下一顿,横了一眼上首的永光帝,又看见向她斜来不悦目光的贺渊,登时脾气一来就叭叭说了起来。
与她一排坐着的人心里中也在震惊,只不过从赵太妃到三皇子是震惊于安王选定的王妃居然出身于一个他们想不起名姓的人家,姜家两兄妹则是震惊于上元节那晚见到的人居然真真是未来的安王妃。
姜承月这一瞬间脑子忽然开了窍,明白为何那天安王舅舅会看她不顺眼了!
只有十公主,作为既见过阮家三姑娘,又知道安皇叔求了赐婚圣旨的人,承受了双倍的震惊。
“……阮家三姑娘,那叫一个漂亮,说是倾国倾城都有些委屈她了……性子也好,小姑娘虽然好看却不骄矜,柔顺得很……”
盯着贺渊冷森森的眼神,长公主越说越畅快,几乎刹不住车。
“够了!”贺渊终于沉着脸叫停,警告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又去环视众人,“你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今儿就这样吧。”
这一回,他要走没人再出声拦。
待他出了殿门,原本静悄悄的大殿立时活跃起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后声音温婉,轻皱起眉头,带出几分娇弱美感:“安王这是认定那阮家姑娘了?臣妾记着东平伯府仿佛就到这一辈了。”
“母后说得正是,”大皇子也皱了眉,他已经入朝理政,知道得更多些,“东平伯一共兄弟三人,两嫡一庶,皆是平庸之辈。”
三皇子也接口:“东平伯有个儿子,今年似乎才六七岁,除此之外只有庶出的三房有个男丁,如今还在进学,学业一般。”他与大皇子分管不同的事务,了解也不甚相同。
“这么说,那阮家三姑娘只怕不太合适啊。”端妃手里捏着帕子,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气,说话口吻也更爽朗些。
剩下三个小的,听他们说话也插不上嘴,只能摆着头看。听到这里,姜承月想起上元节那晚,弱弱地道:“可是,我看安王舅舅与阮家三姑娘还挺般配的……”这话姜清泽不能接,但他也觉得是这样。
十公主也道:“阮家三姑娘真的很漂亮,很漂亮。”虽然杏花坞设宴那日她见到安皇叔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记得阮姿的美貌,恐怕安皇叔便是那时候看中阮家三姑娘的。
大殿内陷入滞塞,众人都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还是赵太妃笑着打破了沉默,对着太后道:“姐姐也莫要忧心,安王爷自己心里想必是有分寸的,便是咱们说再多,也架不住他自个儿喜欢。这婚事这么多年一直定不下来,不就是一直不顺他的意,现下终于有了眉头,咱们该高兴才是。方才听芷儿说,那姑娘也是个好的,就是出身低了些,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经她一开解,众人也觉得方才是被带进牛角尖儿了,说起来可不就是吗,那阮家三姑娘也就出身低了些,别的从见过人的几个嘴里听起来倒也不错,而出身对皇家来说还真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任你再高贵,还能越得过皇家?
这么一想,众人又纷纷舒展眉头,笑呵呵起来,一块心病就此破除,今儿真是美滋滋啊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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