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老太太说起昨晚的事儿,阮姿一点儿也不意外，只不过对她来说，昨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该报的仇她会自己报,她从来也没指望过老太太。
因此，当老太太叫了阮珠的名字，阮珠浑身一震,瑟瑟发抖的时候,阮姿依旧面带浅笑坐着，只眼中一片冰寒刺骨。
“三丫头,”老太太偏头去看阮姿,语气是从没有过的软和温柔，“昨儿的事情是你受委屈了，祖母心里都知道,无论如何，这样的事不该姑息！”
说完，转头面向阮珠的时候，又是从没有过的冷酷无情：“来人呐，替四姑娘收拾收拾，送到庄子上去,待她学好了，再回来！”
学好了，什么时候叫学好了。遥遥归期不定，其实就是没有机会回来了,至少，阮姿只要还是安王妃一日，她就回不来。
阮珠当即便软了身子，扑在地上大喊：“祖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祖母，祖母！求求你！”
老太太丝毫没有动容的意思，冷声斥道：“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四姑娘送下去！”
话音落下，严嬷嬷手边两个看着便十分健壮的婆子就上前一左一右拖起阮珠的胳膊，带着人往门外走去。
只阮珠还在不住地挣扎，一边试图挣脱婆子的辖制，一边嘴里喊着：“祖母，我不敢了……大姐姐，大姐姐你救救我！大姐姐！三姐姐，三姐姐你帮我说句话吧，我不敢了，我不敢再害你了，你是安王妃，你说一句话吧……三姐姐！我不要去庄子上，我不去，放开我！放开……”
阮珠哭喊着挣扎终究还是被那两个婆子架了出去，满室的沉寂，没了二太太，只余一个坐在堂下的二老爷，似乎不知与老太太达成了什么共识，却是眼睁睁看着阮珠被架走，一如当年大老爷默不作声看她被送给长宁伯世子。
整个过程，堂下无一人脸上变色，显然是对此早有预料。
对老太太的绝情和铁石心肠，阮姿早就深有体会，从当年她娘亲卧病在床，到后来的苏蛮、荷风、竹露，再到她自己，今日看到老太太依旧是这样的法子对待阮珠，她虽无同情，却更觉得凄凉。
阮珠是罪有应得，可到底也是因着今日的赐婚，老太太才会下定决心弃了她。
可别人的呢，那些无辜的人呢，上一世的她，什么也没做，还是逃不掉被老太太牺牲的命，若不是重来一世，她又哪里来的机会看见恶人也会有此一遭？
这世道，从来不公！
看完了这一场老太太特地给她准备的戏，阮姿嘴角轻讽，并没有像老太太预计地那样开口说话。
见她面上并无得意喜色，老太太不由暗自惴惴，有些摸不准这个三丫头的想法。心中也是暗暗恼怒，怎么就让这个三丫头生了这副好命！自从去年那劳什子菩萨入梦，三丫头就越发不好拿捏，一双眼睛看人几乎要把人心里都看穿，说什么都似笑非笑让人看不懂，可运气却是出奇的好，一出门就遇见安王，如今还勾得安王入宫给她请封了王妃。
对着阮姿媚骨天生的娇艳姿态，老太太深深掩住自己的思绪，嘘寒问暖道：“三丫头可是累了，今儿忙了一天，可得好好歇息，往后还有的忙呢，我曾听人说，宫中嫁娶，即便是有礼部操办，少说也得折腾上小半年的功夫，你可得好生照顾着身体，到时候入了王府，争取早些生下世子，也好站稳脚跟。”
阮姿虽从不奢求老太太真懂什么叫礼义廉耻，却也没想到她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个的话来，险些要气笑了，这种话能是一个做祖母的说给自己未出阁的孙女的，还是当着满屋子男男女女的面。
阮姿面上一板，她的身份因着那道圣旨，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样小小地不给老太太面子，老太太一个字也不敢吭声。
不过老太太心里作何想法，阮姿就不在意了。
“祖母，我有些累了，咱们散了吧。”
她既说要散，老太太便是咬着牙也得做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三丫头说得对，今晚也差不多了，就散了吧。”
小辈们先起来福身告退，待屋里只剩下三个老爷，老太太面上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两坨下坠的腮肉晃悠悠悬在脸上，配着那双阴寒恶毒的眸子，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二老爷最先忍不住道：“母亲，三丫头这态度……”
老太太冷声打断：“急什么急！她还能跑了不成，一个没娘的小丫头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由着她去闹，来日方长！”
……
阮姿虽是最先出了萱辉堂的院子，严嬷嬷殷勤送她到门口，若不是她开口留步，说不准还要一路送她回海棠院呢。
站在回落梅院的必经之路，没等多久，果然就看见阮沁沉着脸走了过来。
一看见阮姿的影子，阮沁立时就住了脚，眼神闪烁：“三妹妹？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
“大姐姐，”可惜阮姿现在并不想与她做什么手足情深的场面戏，嘴角的笑容讥诮，“妹妹等你好一会儿了。”
阮沁警惕地看她：“不知三妹妹等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别的，就是想问一句，大姐姐今晚能不能安稳睡着，你的良心会不会痛，阮珠梦里是不是会来找你寻仇。”
“我听不明白三妹妹在说什么，四妹妹的遭遇我也很痛心，不过这一切都是……”
不等她说完，阮姿就截过话头：“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见阮沁猛然怔住，阮姿微微一笑，继续说，“自然也是大姐姐算计好的。哦，确切地说，是大姐姐算计好，而我推波助澜。只是我很好奇，大姐姐买药的路子是从何而来呢。”
阮沁脸色骤然一变，双眸射出狠厉的光芒，面上的舒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可惜，阮姿对此毫不在意，“大姐姐怎么这般看着我，莫不是我说错了什么，那就只好请大姐姐赐教。”
阮沁仍旧一言不发，阮姿也没有一定要她开口的意思，自顾自道：“既然大姐姐不想说，那我也不强求，大姐姐是没有心肝的人，想来不怕阮珠的魂魄找上你。只我今晚来等大姐姐，倒是要多劝大姐姐一句，大姐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在意大姐姐的想法。只不过安王殿下他教过我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大姐姐想必也没想过要放过我，那我也只好先下手为强。说起来，要不是二叔蓄养外室被人发现，我或许还要等上许久才有这样好的机会，当然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大姐姐善于玩弄人心，才把四妹妹给害到今日的地步，如今四妹妹已经没了，不知道大姐姐手上还有多少筹码……”
静静的夜里，草中虫鸣清脆，有几分聒噪，也有几分还活着的昭示。
阮沁静静站在路边树下，斑驳的影子划开了她的身躯，半遮半露的面上拧出狠厉的神色，紧紧抿住的嘴唇看不见一丝血色。
阮姿说完话嗤笑一声，早早就走了，只留下她一个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
撑着气势与阮沁说完那一番话，阮姿便有些筋疲力尽了，她惯来不是个强势的性子，若不是因为有心里的仇恨支撑，她也做不来与阮沁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架势。
唯一的安慰的或许就是阮珠被送到了庄子上，这庄子自然不会是京郊的庄子，老太太只要下了狠心，就绝对不会留下后患，送走阮珠的地方是乡下的庄子，而且老太太一定还会派人严加看管，阮珠是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深仇大恨终于掰掉了一脚，而今晚她与阮沁摊牌，也不是因为得意忘形，而是等不及了，她想看到阮沁震惊的样子，也想看到阮沁失去一切以后癫狂的样子。
想必阮沁也等不及了吧，毕竟，阮沁没有多少时间了。
报仇的滋味真好。
阮姿从出了萱辉堂，嘴角的笑容就没有降下来过，荷风、竹露伺候她洗漱，接着让她坐在妆奁前，要给她擦干头发上的水。
她接过柔软干净的布巾，轻声说：“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知她今晚心事重，两个丫鬟没再劝，点点头福身退下了。
面前一柄雕花黄铜镜被打磨的发亮，映出镜中的人面，端得是桃花玉面，占尽风流。
尤其是这会儿刚刚梳洗完毕，发梢还盈蕴着点点水汽，一双翦水秋瞳，清眸流辉、顾盼生姿，小巧的琼鼻精致，微微翘起的唇瓣不点而朱，一张仙子面容唯独因着眼角下那颗鲜红的小痣，透出几分说不出的撩人媚色。
一袭薄透的藕粉色寝衣，映着她一身的玉骨冰肌，整个人媚态天成中又格外显出几分青涩，惹得人心里痒痒。
阮姿手下缓慢地擦着头发，脑子混混沌沌想着今日的种种事情，忽然耳边听到一声清晰的“咔嚓”声。
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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