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贺渊在她的闺房又留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合上窗子,阮姿面上的红晕浅笑犹未落下,按住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竟有些意料之外的安心。
她葱白柔嫩的指在窗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脑中还在回想贺渊今晚说过的话,除去那些叫她面红耳赤的呢喃情语,最引的她心中难以平抑的便是慈恩寺了结的案子。
凶手居然是个卖货郎?
这太不合理了,可若是连贺渊都查不出其中的蹊跷,她一个深藏秘密的深闺小姐自然更没有途径知晓更多。
只不过这个结果尚还不算她心中最为疑窦之处,卖货郎这个身份,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上一次是阮沁。玉楼春给她传的信儿里,阮沁就是从一个卖货郎手里得了一种叫人头疼的药,然后阮沁用在了老太太身上,正是在她们去慈恩寺前不久。
而慈恩寺一行,发现那桩案子乃是偶然,最初前去慈恩寺的玄锦卫为的是另一件事,三具尸体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已,可偏偏这桩案子凶手还是一个卖货郎。
阮姿知道,她没道理这么想,却又忍不住不去深思其中的联系。玉楼春传回来的消息是阮沁杀掉了那个卖货郎,那么现在被安王抓住的这个应当是另一个人,二者本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阮姿总觉得心里有些放不下。
就在她想了又想,正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寝房的门忽的再次被敲响。
传来荷风小心翼翼的声音:“姑娘,奴婢能进来吗?”
得了阮姿的应允,荷风立时推门进来,眼睛不由自由地落在她家姑娘身前闭合的窗户上,但只停了一瞬便立刻移开,接着状若无事地说:“姑娘,时辰不早了,您早点安歇吧。”
她的目光在阮姿身上也并未停留太久,阮姿一头青丝云鬓干了大半,如瀑倾泻在脑后,莹白如玉的面颊上染着点点桃花色,星眸微嗔,朱唇浅翘,说不出的含娇带媚。
阮姿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大丫鬟素来机敏,又是个沉得住气的,明白她定是听见什么了,才会这么晚来敲门。
不过安王的性子,一向我行我素,说话之时根本不在意这些丫鬟是不是正等在外头,索性阮姿也就随他去了,没有遮掩的意思。
听了荷风的话,她正要点头,忽的又想起什么来,顿足道:“荷风,你去外间取笔墨来。”
荷风虽不解,还是听话地快步走了出去,取来一套纸笔来。
阮姿依旧是放心不下那个卖货郎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巧合了,怎么这些她从药疯子那里才见过的药都和卖货郎扯上了关系呢?
而且,她顿了下笔,她记得,阮珠对付她的时候想要用的那种毒药也是从阮沁的门路来的,那时候她便觉奇怪,没了卖货郎,阮沁又是从哪里得的新药?
既然要托玉楼春帮她留意,索性便一起吧。
阮姿快速写了一张便条,封好递给荷风,特意交代她:“还是送到玉楼春,交给紫娘。”
“好嘞,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好。”荷风不是第一回替她送信了,驾轻就熟得很,接了信收好,又劝了阮姿早些歇下才出了房门,多余的话一字未提。
……
夜静山空,从不点灯的杏花坞在黑沉穹顶的幕布之下仿若一头沉睡的巨兽,看似毫无攻击力却又令人绝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从心底升起一丝幽暗的恐惧。
不过这一切对顾采薇来说全然不是问题,他一如既往地嫌弃着贺渊这个不点灯的怪癖,脚下却熟练地拐进落花阁,只是不料才进门就迎面撞上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贺明瑾?你怎么在这儿?”
贺渊嗤笑着看他,不屑于回答。
顾采薇也是立时就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歧义,撇撇嘴道:“花昼锦说你今晚不在杏花坞,对了,听说今日余澄去东平伯府宣旨了?”
要说余澄,那在宫里资历是独一份儿的,他先头是伺候先皇的老太监身边最亲近的,贺渊养在先皇膝下时候,便时常是他服侍。后来先皇驾崩,老太监也跟着去了,余澄便到了永光帝身边,现在宫里便是彭海总管外事,余澄总管内事。
这一回,贺渊直接找上余澄出宫宣这道赐婚的旨意,落在有心人眼底代表的意味可就与旁人去全然不同,现在,只怕关注这件事的人心里都在嘀咕着呢。
听见顾采薇略带调侃的话,贺渊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
两人在黑暗中如常视物,顾采薇自然也看见他的反应,却是并不放在心上,先是意义不明地“啧啧”两声,接着话锋一转,拐到他的来意上:“漕帮那个人你也抓回来了?”
他说的是当日慈恩寺时玄锦卫的本来目标,也就是被他们怀疑是漕帮下落不明的大当家,陶万青。
这一次,贺渊终于有了点反应,虽然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也是花昼锦说的。”
不咸不淡的语调却让顾采薇头皮发麻了一下,立时否认道:“当然不是,花昼锦那丫头你交代不许说的事情,她什么时候敢多一句嘴?我是从裴老头那里知道的,听裴老头说,姜清泽把人送到杏花坞来了,哎,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陶万青?他躲去慈恩寺怎么又和那几具尸体扯上关系了?”
他接连问了一串,贺渊都兴致缺缺,不过或许是因着这会儿的好心情,倒是不似平时一身的阴鹜戾气,照旧懒洋洋地坐到太师椅上,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地张口:“确实的陶万青。”
“嗬!”顾采薇坐到另一边,“还真是漕帮那个大当家,漕帮贩运私盐的事情他知情吗?”
贺渊冷冰冰启唇:“还没张口。”
闻言,顾采薇一怔:“果然是个硬骨头。”
硬骨头自然是硬的,不然也不至于逃了这么久才被姜清泽抓住。不过有件事倒是着实令顾采薇好奇:“你说陶万青他为什么不逃出京城?”
照理来讲,以陶万青的本事,既然能从慈恩寺那日的围追堵截中全身而退,逃出京城不算什么,然而最终他们仍然是在京城把人抓住的,陶万青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听见这句,贺渊眸中厉光一现,语调总算不是平静无波了:“那就只可能,是他有不得不留在京城的原因。”
“不得不?”
贺渊未再答他,右手指尖却在缓缓摩擦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是他一贯沉思的举动。
陶万青尚未开口,不只是因为他骨头硬,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还没动手,只把人关了起来。
陶万青被抓到的时候,身上重伤难行,姜清泽还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毒药,正是慈恩寺莲花池里那三具尸体身上的毒。
而这些,发生在卖药郎被裴天意抓到以后。
关在京兆府大牢里的卖药郎对一切供认不讳,更是连毒药的方子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人也没有死在牢里,所有他们能想到的疑点,卖药郎几乎都答得上来。
一个看似没有漏洞,堪称天衣无缝的杀人案。
但所有经手的人,都一眼就能察觉出不对劲,一种直觉上的不对劲。
“这实在有点离奇了。”顾采薇摸了摸下巴,“他说自己杀人是因为那群乞丐偷过他东西,可为什么非得在慈恩寺杀呢,还偏偏要沉尸在莲花池里,那个莲花池就在禅房后院,是个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对了,陶万青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慈恩寺一案是京兆府负责查办,顾采薇虽然之前去找裴天意,知晓了许多情节,但是由于陶万青是玄锦卫这边负责抓捕的,所以许多事情裴天意并不知情,这也是顾采薇今天来的原因,他想亲眼见见陶万青来着。
可惜,贺渊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不过对他的疑问倒是顺口道:“陶万青自称在卖货郎那里买过伤药。”
这倒是解释得通他中的毒了,然而正是因为解释得通,反而更加令人心生怀疑。
顾采薇甩甩手:“听起来……有些奇怪啊,明瑾,我怎么觉得这像是有人算计好的?”
一桩私盐案,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而且居然莫名其妙地还能和半道上岔出来的慈恩寺一案汇到一起,然后出现了一个凶手,而这个凶手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卖药郎?
对他的诸般揣测,贺渊只是冷笑一声,抹了一把翡翠扳指,凉薄地道:“既然已经这么处心积虑送了一个凶手上门,那就等等看私盐案推出来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吧。”
顾采薇闻言一惊,不过也是立时反应过来,说到底,不管这事看着有多么不对劲,眼下都是人证物证俱在,凶手也已经伏法认罪,慈恩寺的案子到底算是结了,不过更严重的私盐案,如今不过是陶万青落网,但是陶万青和私盐案的干系尚未查明,私盐案的幕后黑手依然还是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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