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翌日,海棠院。
荷风端了洗漱的水盆照着往日三姑娘起身的时辰来敲门,谁知敲了几下没听见里面三姑娘叫进,迟疑了下自己推开门走进去。
将水盆放在外间的架子上,转进内室,宽大的檀木雕花架子床上淡青色帐幔逶迤,层层叠叠掩盖住其后私隐。
荷风站在帐子外侧耳听了一会儿,确认阮姿还没醒,便又蹑手蹑脚出了卧寝。
走到院子里,正看见竹露雀跃地走过来,连忙喊住她:“姑娘还没起身,你晚些再进去吧。”
竹露闻言睁大了眼睛,奇道:“还没起身?姑娘不是一向这个时辰起身的吗?”
荷风抿了下嘴,对着竹露摇摇头,只道:“许是昨晚睡得晚了些,还是让姑娘多睡会儿吧。”
她们也看得出来,昨晚三姑娘心里装着事儿,一时半刻睡不着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她们做奴婢的,这种事情上总不好给姑娘出主意,也只能多体贴姑娘些了。
“嗯!”竹露点点头,脚步一拐,没再往卧寝去。
过了辰时,阮姿从梦中幽幽醒过来,一时还有些懵,怔怔躺在床上仰头望着青纱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捡回昨晚的记忆……
安王不知为什么又来了,来了却也不说什么话,只抱着她好一阵亲昵,而她似乎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连贺渊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想起昨晚,阮姿皱了皱鼻子,不知为何,昨晚的贺渊给她的感觉非常不一样,有一种……一种格外凶戾的感觉,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身上闻见了血腥味……
但她又非常确定,这只是她的错觉,但昨晚的贺渊带给她的就是这样一种错觉……
“姑娘,姑娘?”
帐子外头传来荷风轻轻的唤声,阮姿回过神来,轻声应道:“我起了,进来吧。”
荷风这才伸手撩开帐幔,一左一右敛起,接着扶阮姿起身。
洗漱过后,荷风过来伺候阮姿换衣裳,一偏头便看见她耳侧到脖颈处星星点点的红痕,不由一愣,眼睛瞪得老大。
察觉到荷风动作停顿,阮姿讶然去看她:“怎么了?”
接触到她的眼睛,荷风立时垂下眸子,暗自吸了一口气,有些支吾地道:“奴婢去给姑娘换一件衣裳吧。”
“这一件就不错啊,换什么……”说到一半,阮姿忽然就意识到荷风的意思,手瞬间捂上耳后那一片雪白柔嫩的肌肤,昨晚贺渊对那处又吮又咬的一顿肆虐,想来是留下了痕迹。
眼见着阮姿的面容染上绯色,荷风脑袋低垂着,只语气还是强自撑出镇定:“奴婢给姑娘用些脂粉,能遮挡住的。”
知道荷风一贯善解人意,阮姿虽然面上羞赧,到底还是换了件带领子的衫裙,耳后也涂了一层厚厚的粉。
只主仆两个对昨夜的事似乎心照不宣,皆是绝口不提的默契样子,叫一无所知的竹露看得一头雾水,左看看,右看看,也摸不着头脑。
马车出双燕胡同,过临溪门,横穿东平街,又左拐向御柳大街,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一处私房茶楼前。
茶楼的小伙计正站在门前迎客,就见从马车上先下来的是个梳着双丫髻,一身丫鬟衣裳的俊秀婢子,紧接着就见那婢子伸手扶着车上的小姐下来,那小姐头上戴着帷帽,身量不高,虽然看不见面容,可周身总有种不好招惹的气势。
小伙计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贵人什么的哪里轮得到他来评断,便忙不迭地凑上前去招呼道:“贵人可是来喝茶的,咱们这四水茶楼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地方,不知贵人爱喝哪里的茶,爱吃什么样的茶点,咱们四水茶楼……”
其实他们四水茶楼只是京城里一个不起眼的茶楼,绝谈不上数一数二,茶点也并不出名,可他们掌柜的说了,便是没有这么一回事,说得多了,别人也就信了。只不过,他这嘴里说着,心里总还忐忑。
“我不是来喝茶的。”
冷冰冰一句将小伙计没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小伙计长大了嘴站在那里,愣愣瞅着来人。心道不好,这位贵客太精明,恐怕诓不住了。
那小姐的丫鬟一看他这般模样,面上便露出几分鄙薄之色,瞥了他一眼口吻不屑地说:“我家姑娘是来找人的,今儿你们茶楼是不是来了个贵客,带我们上去。”
小伙计登时想起今儿一早茶楼里就来了个贵公子模样的人,一群侍卫簇拥着,张口就包下了二楼,这笔大生意叫掌柜的高兴了一早上,原来这位小姐是来找他的。
常年混迹市井,小伙计脑子里一时间闪过许多念头,不过手底下却是麻利地引着她们进了门,往楼上去:“贵人这边走,公子爷一早就来了。”
那个丫鬟还有几分鄙弃的模样,倒是带着帷帽的贵小姐警告地看了丫鬟一眼,不冷不淡地喊了句:“侍书,还不跟上。”
侍书这才立时收了面上的表情,咬了下唇,跟在姑娘身边一起上楼,只心里还不忿那湘南王世子邀她们姑娘出来,竟是选了这么个低贱的地方。
小伙计引着人到了贵客门前,面上讨好地笑着:“贵人,就是这里了。”
阮沁点点头,对小伙计挥了挥手,小伙计连忙走了。
侍书见这会儿没了别人,心里憋不住将话说了出来,没料阮沁却是愣愣瞥她一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侍书背上的寒毛登时就立了起来,慌忙垂下脑袋,小声道:“姑娘恕罪,奴婢知错了。”
“湘南王世子做什么,不需要我们来指手画脚。”阮沁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嘴角轻轻勾起。
接着,不待侍书再说话,便伸手敲门。
“进来。”
里面应声很快,阮沁收回袖中的手微微轻颤了下。
推开门,茶室正中摆着一张藤木小几,上头是一个小小的茶壶并上四只拇指大小的杯子,通体晶莹雪白,隐隐约约有几道翠色的纹路。
阮沁一眼就看出,那套茶具乃是货真价实的上等瓷窑出的冰肌瓷,只怕不是四水茶楼的物件。
“沁儿到了,快来尝尝,这可是宫里赐下来的好东西。”姚弈辰见到阮沁,立刻笑开来,肥胖的脸上,五官挤作一团,忙不迭地对她招手。
阮沁进来关上门,走到小几前,与姚弈辰对坐,一双杏眸似是含情脉脉,只盯着姚弈辰看。
“既然喝自己的茶,又何必来这里。”
姚弈辰殷勤地倒了茶推到阮沁面前,便一脸期待得看着她说:“早听说你喜欢品茶,这次陛下赐了些好茶叶,拿来给你尝尝。”
闻言,阮沁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了,他又是这副样子,似乎什么都是为她着想,什么都会听她的,可是她知道,这些都是姚弈辰的表象,他还有另一面,犹如疯子似的另一面!
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着姚弈辰发亮的眸子,掩下心中的厌恶,柔声赞叹道:“这茶果然很好,多谢世子了。”
“不必,你喜欢就是最好了,我今日特地给你包了些,你可以带回去用。”姚弈辰的眼睛都笑眯了,只是那面上的神情让人看着总有些不舒服的油腻感。
见过他那样疯狂的一面以后,他越是表现得这般“寻常”,阮沁的心便越是止不住的担忧。
“世子,您还记得诗酒宴那日吗?”用过了一杯茶,阮沁终于忍不住试探起了他。
姚弈辰一听见诗酒宴这三个字,面上突然狰狞了一下,正被紧紧盯着他的阮沁看在眼里。
阮沁的心忽的一沉。
姚弈辰的眼中阴鹜缓缓聚集,端坐前倾的身子也向后撤了撤,嘴角大大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换成了另一种笑,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手指在藤木小几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几下,随着这声音,他本来还有些弯曲的背脊慢慢挺直,眼睛微微眯起。
这些在别人做来应当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和举动,在姚弈辰肥胖的脸上和身上无端显出几分诡异的恐怖。
阮沁宽袖下攥紧的手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又是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一条毒蛇死死盯住,一动也不敢动。
“诗酒宴,本世子自然还记得,沁儿是想要说什么呢?”
他的话慢悠悠的,却并不流畅,反而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滞塞感,字与字之间仿佛是很用力的摩擦过,顿时在寂静的茶室内平添了几分恐怖。
立在一旁的侍书本就被他忽然变脸吓到,这时听见他的话,顿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失手打碎了架子上的花瓶,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花瓶的碎片在地上飞溅,又落到地上,窸窸窣窣的,在落针可闻的茶室内异常清晰。
侍书的脸色惨白,手脚也因着心中深沉的惶恐打着摆子,但是地上尽是碎裂的瓷片,她又不敢跪下,背后的冷汗转瞬之间就洇湿了背上的衣裳。
姚弈辰阴冷的目光仿佛带着铺天盖地的细密毒针,一根根扎在侍书的身上。
“滚出去!”姚弈辰未说话,阮沁便看也没看侍书就冷冷喝道。
这一声好似落在侍书心头,侍书立时低声应“是”,脚下步伐凌乱出了茶室,又慌慌张张关上门。
现在茶室里只剩姚弈辰和阮沁两人。
阮沁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侍书方才打碎花瓶倒是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现在她已经平静下来,还能游刃有余地执起小几上茶壶给他倒上一杯茶:“世子这是做甚,我不过是想问问世子的意思……”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比起刚才和缓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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