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阮韵见着这般阵仗,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阮姿的意思。
坐在阮韵对面的年轻男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颇有些意外地拱了下手,道:“二姑娘家中和睦,姊妹兄弟间感情深厚,在下家中平辈的只在下一个,二姑娘手足亲厚实在让在下钦羡。”
嘴里如此说着,面上也适时流露出几分遗憾的模样,只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阮韵的神情。
阮韵并未接他这个话茬,略略扯了丝笑,道:“孙公子有礼了。”
言毕,便端起茶盏垂眸。
那孙耀兴眼中顿时飞快滑过一丝恼怒,可面上仍旧做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姿态。
若不是为了这桩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他怎么会愿意来搭理这么个不识趣的女人!他在这里坐了好时候,这女人与他说的话就没有超过十个字的,若不是他起话头,这女人便能端着一盏茶一句话也不说!
场面再一次沉寂下来,明明或坐或站了满园子的人,可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便只有清淡的风吹过时,留在花叶上的细碎声响。
阮韵似无所觉地继续吃茶用点心,一旁孙耀兴面上微微发僵。
此事说起来他家虽是执意要娶个官家女子为妻,东平伯府却也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以他家能出的钱财聘礼,那二流三流的高门之家未必看中,但京中如东平伯府这般不入流的勋贵不在少数,而那等七品之下的小官之家也是不胜枚举,可以说,许多的女子等着他挑拣。
只是数来数去,东平伯府有一桩是别人比不得的,这伯府上听说一共四个女儿,一个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不在了,剩下的三个,一个定了湘南王府,一个定了安王府,唯独剩下这个还未曾许配人家。
论起来倒也不难理解,这定了亲的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是大房东平伯的嫡女,唯独这二姑娘出身庶出的三房,又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婚事不上不下的也说得过去,不过这样于他们孙家可是一件大好事。
早先他母亲便打过这位二姑娘的主意,只是那老太太竟是连见都没见就一口回绝,这回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松了口,隐隐露出相谈之意,只是昨日那三太太亲自登门以后,他们家心里也有了底——这东平伯府只怕是看中了他家的银子。
孙耀兴这般沉思着,满座无人说话,阮韵依旧纹丝不动,只当面前没有这人一般。
荷风立在她身后看着,心里暗暗生笑,二姑娘这厢人虽少,处理起事来却是丝毫不含糊,论起气人来也不遑多让,她家姑娘要是见着了,恐怕也只能说一声服气。
…………
阮姿本是想着叫荷风带些小丫鬟们过去,免得到时候传出些二姐姐与那孙耀兴不清不楚的名声,再被老太太拿捏了,却是不曾想到了午膳的时候,又听老太太院里传出信儿要留孙家的人一同用膳。
“老太太这也太……”竹露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阮姿倒是没什么惊讶的,从昨儿三太太巴巴地跑去孙家,今天老太太还叫二姐姐去后花园陪着那孙耀兴说话,她们再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
“老太太这回总不至于让孙家的郎君和二姐姐一桌用膳吧?”阮姿讥讽道。
竹露回说:“这倒没有,是分开用的膳,只不过二姑娘是与老太太、三太太还有孙家太太一桌。”
阮姿冷冷勾了下嘴角,看来那孙家许出来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不然老太太也不至于这么上赶着应承。
“婚事她们说定了?”
竹露:“奴婢问了棉儿,棉儿只说三太太与那孙家太太相谈甚欢,一直乐呵呵的,倒是没听见具体的日子……不过,奴婢听着棉儿的意思,用了膳还要继续谈呢,说不准今天就能定下来。”
这话叫阮姿蹙了蹙眉,她原以为今天不过是两家试探试探彼此的意思,但是听着这意思是一定要定下来?
三太太和老太太有这个想法不稀奇,她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孙家的钱,但孙家……
这两姓结亲,自来是慢慢磋商的多,一般没什么意外,总不会一两日便商定,现在东平伯府都急成这样了,那孙家就没什么感觉吗?
阮姿虽早知道孙家不是个好的,却也有些想不通孙家现在的行径,他家看起来不至于如此急着定下二姐姐才对。
一时想不通,她便也不再去想,左右这不是桩好亲事,她得和二姐姐想个办法。
过了未时,四月多的天也染上几分淡淡的热气。
荷风被她打发到二姐姐身边跟着,一直也没回来,竹露替她跑了几趟萱辉堂,和那个叫棉儿的洒扫丫鬟探问了几回,却也没有更多的讯儿。
阮姿心知这门亲事最好在没定的时候就解决掉,不然到时候结了亲再退婚,对二姐姐的名声总是损害的,即便二姐姐不在意,可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这么一想,她索性也不再等了,叫过竹露,道:“端上我上午做的点心,咱们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竹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主仆两个也没带旁人,竹露手里拎了个小巧的红木食盒,里头随意摆了四个白瓷的喜鹊登枝纹食碟,每一碟上放了四块精细的糕点,虽是拿来做借口的,这样子阮姿也摆得漂亮。
竹露将糕点从食盒里呈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一对深沉浑浊的眼珠子落在阮姿娇媚艳丽的面容上,方才与孙家太太笑谈的模样敛去了七八分。
老太太现在对这个三孙女的感觉实在有些复杂,可那其中并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她从来厌恶这个肖似她死去的亲娘的丫头,即使勉强自己多看看她有用的地方,但过不了几刻,厌恶就重新涌上心头。
而这大半年,自从这个丫头不知真假的梦中得佛祖开悟,便更是让她觉得讨厌了,但是这丫头却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好运道,居然飞上枝头成了那安王妃,她虽时时告诉自己安王不是个好伺候的,却也架不住她不承认三丫头以后真是要成贵人了。
“哎呦——”老太太才咬牙切齿地想着,头就一阵阵刺痛起来,人也歪倒在椅上,还是严嬷嬷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
“老太太,您没事吧?”坐在下头说话的孙家太太连忙关心地问起来,反倒是另一边的三太太无动于衷地坐着。
老太太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她无事,珊瑚已经手脚麻利地捧了药丸子和水过来侍奉老太太。
她这头痛之疾,从一开始绵绵密密见天儿的疼,疼得睡不着觉,到现在时不时的疼一下,可疼起来比起先前那种针扎似的感觉厉害十几倍,换了无数个大夫却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帖一帖地换药吃,涩苦的药吃了几个月,终于被个行脚大夫换成了如今的药丸,只痛的时候吃上一粒。
“叫你看笑话了,我这是老毛病,头疼,总也不好。”老太太缓过了那阵钻心的疼,对孙家太太说道。
孙家太太是个人精里打过滚的,一听便道:“原是这样,先头不知道老太太有这样的病症,家里还有好些人参一类的药材,晚些我叫人送些过来给老太太养养身子。”
老太太笑眯眯婉拒,只那谢绝的态度并不坚决,孙家太太便又奉承了好几句。
阮姿冷眼看着老太太与那孙家太太你来我往,刚才老太太那阵头疼她便晓得老太太差不多了,药疯子这药前期是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不停的,后头却是用刀尖来痛,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一下子就跟要命似的疼,到了这时候,再往后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只她想着,老太太的造化恐怕不多。
上一世她遭受过的疼痛,现下看着老太太也体会一遍,可她心里的恨却没有削减,这不够,这还不够!
“祖母,您有事相谈,孙女就不打扰了,孙女去看看二姐姐,与二姐姐说会子话。”敛下眼帘,阮姿略路一福身便退出了大堂。
孙家太太看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婷婷袅袅出了门,面上闪过几分不明之色,回过头来笑盈盈地问道:“这位就是府上的三姑娘吧?果然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叫人瞧见就放不下!”
老太太也面带微笑与她多说了几句阮姿的事情来,上午她与孙家太太说话时便发现了这孙太太对她们府上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兴致都比二姑娘高一些,左右一琢磨,便也明白了什么。
另一边,三太太听着她们的话,面上依旧平和的笑,只宽袖下一双手掐得死紧,指尖都泛起白色。
…………
东平伯府里的一众院子当属萱辉堂占地最大也最好,只因着这萱辉堂原先是伯府的正院,后来老伯爷去世,老太太也没有搬出去,索性将院子的匾额一换,另择了一处地方改成的正院,也就是现任东平伯的居所。
只是那正院东平伯也甚少居住,如今只林氏带着年幼的阮哲恒在。
二姑娘阮韵自小就被抱在萱辉堂里养,这萱辉堂也算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用过了膳并径直躲到后头的小花厅来躲懒。
只是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她这才没坐下多久,那头就有人领着孙家郎君过来,饶是阮韵一贯的不在意外物也觉得老太太这事做得太过也太明目张胆,面上不由露出两分冷色。
映寒看着也替自家姑娘忧愤,只是她一个做丫鬟的,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厅门旁。荷风是被阮姿吩咐来照看着二姑娘的,一看这架势便低声道:“二姑娘,不若奴婢去问问姑娘怎么办?”
阮韵方要说话,就看见阮姿踏进门来。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一看见她们几个的模样,阮姿便笑问。
阮韵把到嘴边的婉拒收了回去,起身让了个位置,叹道:“你倒是来得巧,这麻烦就在你后脚跟呢!”
阮姿回身一看,正是那孙耀兴。
孙耀兴本来被伯府老太太着人领过来时还有些意兴阑珊,这门亲事于他孙家有利不假,只是那二姑娘着实与他往日看女人的眼光不大相符,不过母亲说的话他却也听了进去,为着以后的谋算,这位阮二姑娘他是非娶不可的!
他来得有些不情愿,只临近了花厅却忽然顿住了脚,那二姑娘身旁站了个年轻的姑娘家,一袭掐腰的水红色衫裙,桃花玉面,冰肌雪骨,端得是瑰姿艳逸,占尽风流。抬眼与那二姑娘说话时,更是清眸潋滟、顾盼生姿之态。
似乎是察觉到他走近,那美貌的姑娘侧过脸来看,微微上挑的妩媚眼角一颗耀目的小红痣直直落在他眼里,孙耀兴知道自己已经看直了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目光从那位姑娘身上移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朝花厅走去。
“敢问这位可是府上的三姑娘?”走进门来,未去看阮韵,孙耀兴已经对着阮姿的方向长长作揖,虽是躬着身子那眼睛还难以自持似的朝阮姿瞟来。
他觉得自己未露端倪,可那双眼睛已是难耐的显出几分垂涎之色。
花厅的人俱是知道这孙耀兴底细的,如今一看见他不规矩的眼神,面上皆是一沉,竹露上前一步挡住阮姿,口气十分不客气:“你便是孙家公子吧,我家姑娘不便见外客,劳烦公子退下吧!”
孙耀兴直起身子,端出一张笑面,他往日借此在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面前几乎无往不利,正要说话,阮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断道:“我与二姐姐有些话说,孙公子若是无事便请先出去吧。”
细语含娇,阮姿清婉的嗓音仿佛落在孙耀兴心头,痒酥酥的,即便只是一句冷冰冰的话,仍是叫他眸中一下子染上几分兴奋,他从未见过这般绝色之人,便是生气也遮掩不住面上的殊色。
孙耀兴看得一愣,险些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急急张口道:“三姑娘,在下……”
见他仍旧死缠烂打一般,阮姿眼色一冷,这孙耀兴自以为君子气度,只他却不知他那点子自己端起来的架势落在她们这些真正看过贵族礼仪的人眼中何等可笑。
在她看来,这孙耀兴比之张承民那个伪君子,都差了不知多少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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