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深绿油布马车慢腾腾驶在湿漉漉的路上,眼见着一路朝城外行去。
丫鬟将沏好的茶放在酸枝红木小几上,又闷不做声坐回角落里。
阮姿掀开帘子看了眼车外,因着下雨,也无甚行人,转过身来,见贺渊一派从容地吃着茶,半晌忍不住道:“这是出城的路,还下着雨呢,你要回杏花坞?”
“庄子上送来些新鲜的吃食,带你去尝尝。”他说得轻巧,可阮姿总觉得不对劲,只是即便再看,贺渊也还是那副神情,什么也瞧不出来。
饮罢杯中茶,贺渊斜眼睨着身侧的小人儿,阮姿微微垂头,发髻高高挽起,一截白嫩的脖颈拱起优美的弧线,佳人神情平静,只一双眼睛似乎定定看着脚尖,仿佛在沉思。
贺渊摩|挲了下指尖,不再压抑心中的欲望,顺手将人揽入怀中,指腹在她娇嫩的脖颈处流连了会儿,轻抬一根手指托住佳人小巧精致的下颌,幽深的黑眸仿若能够读懂人心般直直望进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
“后悔了?”
低沉磁性的嗓音猛地唤回阮姿的心神,她微微敛目,心情复杂,后悔吗,是后悔的,可那时若真叫她一刀捅死阮沁,她却也是下不了这个狠手的。
见她不答,贺渊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都是举手都不必用力的小事,可偏偏小东西非要自己来,不许他动手。
“你与她,有深仇大恨?”
这状似无意的问话却叫阮姿心里忽的一紧,目光几近惊惶地逃窜开,下意识咬起唇。
贺渊神色不变,淡定地用手指再次拂开她咬住娇嫩唇瓣的洁白贝齿,声音平淡地继续道:“平常勋贵之家,姐妹不和乃常有之事,一个母亲生的都避不开争抢,但是闹到你死我活的,终究是少,卿卿……与姐妹可是有旧怨?”
听着他一句句说,阮姿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冷,她与阮沁的仇,是上辈子的血海深仇,旁人理解不了,可是这样的举动落在别人眼底,终归有蹊跷,她不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了,她会不会被当做妖魅,一把火烧干净……
阮姿的身子不受控制打起颤来,话滚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去,角落里竹露狠狠一咬牙,想要说什么,被荷风一把拉住,荷风摇了摇头。
看着阮姿煞白的脸色,还是贺渊先受不住,叹息一声,将人半抱着拥紧,手掌安抚地轻拍背脊:“既然你不愿说,本王便不问了,待你想说时再说吧。”
从来嚣张跋扈的人何曾有过这样无奈又宠溺的时候,若叫外头的人看见,定是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
阮姿伏在他肩头,忽然一阵鼻酸,眼泪不听话地涌上来,心里也沉甸甸的。
正在她忍不住要张口说什么之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兵器交加的铮鸣声。
“怎么了!”阮姿腾地直起身子,惊讶地出声。
那一声巨响之后紧接着便是纷繁的喧嚷嘈杂,其间搀着马匹嘶鸣、重物坠地的响动,马车也前后颠簸了几下,骇得竹露与荷风抱在一起,在角落缩得更紧。
阮姿被贺渊按在怀里,耳朵贴着他胸前玄色锦袍,眼前一片漆黑,是他温和有力的手掌罩住了光线。
一瞬间,仿佛外界的事情都远离了她,她只能听见耳畔传来的沉稳心跳声,鼻尖也都是他身上清浅的龙涎香,恍惚间这天地只剩下他与她。
一只锋利的箭矢,带着猎猎风声,从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呼啸而出,穿云破甲一般气势狠厉,朝着马车的方向一往无前——
“锵!”
千锤百炼铸就的金属箭头与车厢猛烈撞击后,发出一声尖利的轰响,继而便像失了全身力气,摔落在泥泞的地上,为泥水吞噬。
下一刻,宽大的马车忽然响起金属摩擦合扣的“咔哒咔哒”声,车顶暗青色的油布毡子被缓缓延伸出来的数十个四方盒子掀开,随着整齐的一声“嗖”,每个四方盒子中冒出三根锋利的□□,闪动着银白色的光芒,冰冷慑人。
擦着箭尖儿落下的雨滴被劈成两半,掉进坭坑里。
一声令下,比弓箭气势足上几十倍的□□毫不怜惜地从马车周围拿着兵器的人身上穿胸而过,沾染血色的□□在空中足足停留半息才落地。
挥剑斩落最后一个人头,江淮春赭色的衣袍下摆已经湿透,不知是血还是雨。
“启禀王爷,贼人已尽数伏诛。”
杏花坞的厨子比之宫里的御厨手艺还要好上三分,不起眼的几样食材到了手里都能变着花样儿弄出一桌子美味佳肴。
不久前的惊惧在食物的香气中渐渐消散了,对这场突然的刺杀,贺渊没有多说一个字,只在回来的路上随意告知阮姿这架马车周身乃是精铁所铸,其上内嵌了四十多架小型弩炮,一旦机关启动,可连发数百只□□,保证马车安全。
阮姿听得睁圆了眼睛,满面惊讶地环视着马车内里,着实未曾想到,这马车不仅金玉其内,更是个坚固无匹的大杀器。
竹露更是不敢相信一般摸着马车上素面锦绸的内衬,期期艾艾道:“这、这车真能刀枪不入?”
难得看见阮姿一副仿佛偷油吃被抓住的小老鼠似的震惊,贺渊一双凤眼因着愉悦微微眯起,语气倒还一贯的漫不经心:“刀枪不入不至于,保你平常出入还是可以的。”
听他这意思,竟好似还不满意,阮姿却已十分惊叹。
马车拐入双燕胡同,停在红漆小门前,天色已经不早,阮姿才要下车又被一把拉住。
“怎么了,我下去,好叫马车送你回去?”阮姿诧异地回头,语气温顺绵软偏偏尾音却又不自觉地勾起,带着几分娇媚婉转,直扫得人心底一阵酥软。
贺渊嘴角勾着斜肆的笑将人扯进怀里,炽|热的目光下,阮姿几乎避无可避,湿热的吻落在眼睑小小的泪痣上,却烫在她心上。
马车终究还是载着阮姿进了东平伯府。
回到海棠院已过了戌时,今日着实发生了不少事,阮姿便要洗洗睡下,只是才进里屋,荷风忽然脚步匆匆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姑娘,门口小丫头说老太太今晚上兴头还不错,叫了人一起用膳,这会子还没散呢,落梅院的已经过去了。”
先头因着她二姐姐阮韵的婚事,老太太狠狠病了一场,几乎下不来床,这晚上请安的功课也都停了,阮姿也没想到今晚老太太居然还有兴致叫人去请安,不过,既然阮沁也去了,她倒是想见见。
“走吧,咱们去瞧瞧老太太。”
萱辉堂里灯火通明,各处都点了粗壮的蜡烛,这是老太太近来的习惯,每到天一擦黑,便必得将萱辉堂里照得亮堂堂,晚上睡觉也不许熄。
今晚前院的男人们都不在,往日说说笑笑不停歇的萱辉堂如今也冷清了起来,大太太林氏素来是不多嘴的,二太太至今还被关着,三太太经了上回的事,还是老太太出手摆平,只是到底生了嫌隙,现在也鲜少张口。
阮韵径自坐在一旁,轻啜着茶水,才进门来的阮沁则是裹着件大红色的薄斗篷,面上失了血色煞白一片,嘴唇隐隐发青,似乎生了重病似的。
满堂的人无一关心。
阮姿踏进门,正看见明亮烛光下老太太一张皱纹满布的脸短短时日便瘦削了许多,眼袋几乎要耷拉到嘴角,轻轻一动,便随着空瘪的面皮左右颤动着。
“给祖母请安。”
阮姿一句话刚落地,阮沁便好似见了厉鬼一般尖利的叫嚷冲破喉咙:“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还活着!这不可能!贱人!贱人!你怎么还没死——”
她声嘶力竭的吼叫,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硬挤出来的嗓音,叫人听着很是不舒服。
荷风竹露连忙护着阮姿向后退去,阮姿的手已经握紧了袖中的瓷瓶,然而阮沁却好似受到了深重的打击,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站在那里瞪着阮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本就瘦弱的人更显形销骨立,骇人得紧。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突地涌入脑海,阮姿猛然意识到,那场刺杀!才是阮沁最后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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