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番外四
她梦见长安挥动着的他的小手啼哭不止,梦见湛哥哥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抱着长安,一边流着血泪逼问她‘你怎能如此狠心’时,瞬间被吓醒了,身上的冷意嗖嗖地从脊梁骨爬过,她大口喘着气才不至于被那浓重的怨念给压窒息。
她抬手擦了擦脸颊,是湿的。
“醒了啊。”
屋子里响起了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不远处的月洞窗前,放着一张躺椅,秦无度穿着一袭青衫正侧身面对着窗户倚着,左手里握着一只汝窑小茶壶,说话间,他正慢悠悠地晃动着茶壶,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是一树白玉兰,无叶无绿,只有一朵朵洁白如雪的玉兰花点缀在横枝上,清香袭人,优美如画。
“山……”她刚想起身,只稍一使力,全身便涩痛难忍,周身绵软无力起来。
秦无度依旧懒散,只随口道:“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还未利索起来,眼下最好别动。”
听着那意思,应该是命被秦无度保住了,她不敢自信,便又问了一遍,“我的命可是保住了?”
那边,秦无度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她皱了皱眉,等了好一会儿,秦无度才终于开了口,叹道:“你的命暂且算是保住了。”
“暂且?”她问。
“我用了毕生功力才将你的命拉回来,现在你体内有我的功力,但你从未习过武,不懂运气疗伤,若不能学会自行控制我的功力,用不了多久,你的身体会因承受不了我的功力暴毙而亡。”
“……”
她垂眸不说话了,没想到秦无度竟然舍得用毕生功力来救她,虽说只能保一时,不过她已经知足了,心下很是感激,终于将生疏的‘山人’改了口道:“外祖父,多谢。”
秦无度的身子微微一僵,又过了片刻,他才幽幽地问:“你为何愿意舍命救阿湛?”
这个问题她几乎不用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他。”
秦无度点了点头,声音低低地说:“那就是了,值了……”她听不太懂秦无度的意思,正要细问,听见秦无度又道,“桌子上放着一本无相心经,乃本门运气之秘法,往后你每日参照这心经上所言去修炼,快则三年,迟则五年,你便能彻底控制你体内的功力,到那时,你才算真正的活了下来。”
她朝桌上瞥去,果然看见桌面上放着一本书籍,想着自己终于能活下来,她自是狂喜不禁,强撑着身子跪在床上,对着秦无度行了一个大礼,“婉婉多谢外祖父救命之恩。”
秦无度半晌没回她,她不知何故,等了一会儿抬头一看,依旧是秦无度侧躺在椅子上的背影,她眉心微蹙,咬牙忍痛下了床,刚刚站了起来,就听见秦无度轻轻地叹道:“蓬蒿门以后就交给你了……”说着,手里的汝窑茶壶倏然坠地,碎成了几瓣。
“外祖父,你?”她急忙撑着身子冲过去,绕到躺椅前一看,整个人瞬间惊呆住了。
眼前的秦无度那张风流倜傥宛若童颜的俊脸不见了,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翁之脸,沟壑褶皱,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她颤颤巍巍地蹲在躺椅旁,抬起手指放在秦无度的鼻端——
气息全无。
她心中有如惊涛骇浪掀过,震撼得她久久不能平静,须臾后,泪水划过脸庞,她起身退后两步,然后屈膝跪地,对着秦无度郑重叩了三个响头。
当她打开房门准备通知蓬蒿门弟子时,却发现院子外面,白茫茫地跪了满地的白衣弟子们。弟子们见她开门,不约而同地开始放声哭号了起来,悲痛欲绝地喊着:“师父……师父啊……”
看着眼前这些情绪悲痛的弟子们,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只是悔恨,若是当初知道秦无度救她会耗尽毕生功力枯竭而死,她说什么也不会上蓬蒿门来。
她觉得自己无言面对眼前的这些蓬蒿门弟子们,便垂下头往门后面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直跪起了身子,冲她抱拳喊道:“风玉还请新掌门主持蓬蒿门大局,替师父他老人家善后送终。”
她愣了一下,旋即连忙甩手,“我不是你们的掌门人啊……”
风玉却是态度强硬道:“师父老人家临去之前有交代,您就是蓬蒿门新任掌门,我等皆需听令于您,还望您切莫推辞。”他这么一呼,众弟子齐齐跟呼,“请新掌门切莫推辞。”
她不知道秦无度为何要将她推为蓬蒿门掌门人,一她不会武功剑术,二不会医术,只有一个随时可能会垮掉的残躯。
但此时此刻,无论于恩,还是于情,她都不忍推卸,况且这三五载她哪里也去不了,想了半晌,便只好点头接手了蓬蒿门。
接过蓬蒿门时,诸事不懂,她详问了风玉关于蓬蒿门里的一切。才知道原来蓬蒿门是一个以医救人,仗剑天下,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江湖剑宗门派。秦无度座下有三个嫡传弟子,长弟子风玉,次弟子息玉,小弟子重玉,其余的皆是外门弟子。
因她身子还在病中,连站立都不能持久,凡是不能亲力亲为,秦无度的后事只能托付三大弟子代办,三大弟子却说师父临去前说过,他去之后,只需山中一把篝火了此残身,反而落得个逍遥自在。
既是秦无度遗愿,她便依言办了,就在蓬蒿门的后山上架了木山,亲自点了火,送他去也。之后,每逢天和日朗的时候,她都会去后山祭拜一下他。
虽说她当了蓬蒿门的掌门,但估摸着是秦无度可以交代过,名义上她是掌门,实际上门中繁杂的事物都是由风玉在办。风玉虽比她大十岁,但对她甚为恭敬,亲如兄长一般,无相心经上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都得风玉亲自指导,她才能悟懂其中关节。
倏忽三月已过,她在路边摘了一束野花去后山上看秦无度,忽然发现秦无度的葬身之地附近有一株相思树,相思树上结着一颗颗红色的小相思果。想着这树的名字,她的心忽然抽痛了起来,长安和湛哥哥的脸便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蹲下身子摘了一颗相思果放在手心看了许久,回到屋里之后她找来一个拳头大的琉璃瓶,将相思果放了进去,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愿望:
待相思果满了瓶,她就回去找她的长安,还有她的夫君。
自那之后,她每天都会去后山上摘一颗相思果放在琉璃瓶里。
两年后,她已经能够运用无相心经控制体内大部分功力,再假以时日,她就能彻底控制秦无度的功力为她所用。这两年里,她除了修炼无相心经,也跟着风玉学习了一些拳脚功夫,学会了无相剑术,已经像个有模有样的江湖女侠了。
她心里只期待着快些掌握无相心经,只待身子一好,她就立即动身回汴都,一想到要回汴都,笑意顿时爬上了她的眼梢眉角。
直到有一日,她拿着快要装满的相思豆的琉璃瓶去后山时,无意间听见门下弟子在闲聊。
“听说你阿姐要进宫了?”
“你是怎么知晓的?”
“我前日下山回家听我娘说起的,镇子里都在说靖帝要广纳秀女,充盈后宫,现在整个天下都恨不得将姿色不错的女子,都给送进宫里去……”
“啪!”
琉璃瓶落在了地上,碎裂开来,数不清的相思豆洒的满地都是。
惊地那两个闲谈的小弟子慌忙转身,一看是她,二人抱拳单膝跪地请罪,“掌门。”
“起,起来吧。”
说完,她蹲在地上,一颗颗地捡着地上的相思豆。
那两个弟子见状,双双上前,替她捡着相思豆。
可那相思豆太多了,她的瓶子都碎了,就算捡起来了也没有地方容得下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像破了一大洞,洞里唯有冷风呼呼地穿过,“罢了,都不要了。”她起身,径直走了。
那两个弟子看着她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脸茫然。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要走向哪里,直到风玉气喘吁吁地拉住了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悬崖边上。
“掌门,你怎么了?”
她扭头眼神空洞地看着风玉,笑了起来,只道:“也好,总归是要人陪着他的,不然,太孤单了……”说着,身子便软了下去。
一年以后,她已经能彻底地用无相心经控制体内的功力为她所用了,彼时,她的身子除了白发盈雪,其他的已经大好了,不仅如此,她因有秦无度的毕生功力在身,功夫也是精进地神速。
风玉正式准备将蓬蒿门的一应事物交到她手里,她却推辞了。她知道,秦无度把蓬蒿门交给她不是让她接手蓬蒿门,而是想要给她一个容身之地,助她安心养伤。
如今她伤已养好,便想着寻个机会走出山门,去那江湖上闯荡一番,尝试着过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
然风玉却以他有要事要出山一段时日,硬是将蓬蒿门甩给她,就下山去了。
她只能接手蓬蒿门掌管,掌管了一段时日才发现,蓬蒿门虽是个江湖剑宗门派,但个中的事物比她想象的要庞杂许多:本门弟子的规训,门派内部的纷争,各大门派之间的较量倾轧,还有一些百姓们慕名前来求替伸张正义的请求,整日忙得她竟无暇多愁善感了。
就这么忙忙碌碌地又过了一年多,风玉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许多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等,她自来了蓬蒿门,整日就是一袭素衣白发的,雪白的都快成仙了,这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就再也未曾用过。
她心里很是感谢风玉的用心,只是在这寂寂山门里,她想为之容的那个人……不在。
为了感谢风玉,她决定亲自下山采买一些食材回来,她打算做一桌子好菜,在蓬蒿门这几年里,她的厨艺倒是进步了不少。
可是这山一下,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一切就像老天爷注定好了似的。
她下了山,闻见了湛哥哥死讯,然后疯了似的跑回汴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番外全家福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