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与妈妈又是很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你先说。”爸爸知道,虽然他们一同反对,但反对理由肯定不一样。
“还是你先说。”妈妈抿了抿微干的嘴唇,有些略为紧张地继续低下头去。毕竟爸爸是一家之主,毕竟对方坐的是“领导”,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随便好说呢?!
“咳、咳,那我先说。”说着,用手指把烟头在小桌上熄掉,爸爸收起了往日那幅事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是一脸的凝重。
“我这人没什么文化,勉强读了一个初中,大道理不懂,只知道在麻将桌上认人。其实领导你一看就是一个不怎么喜欢打麻将的人,可是在我提出打麻将的时候你并没有反对,这也是你会做群众工作的本事。说实话,囡囡虽然跟着我在麻将场上长大,可是今天也是第一次打麻将,你能让她上桌还是你的本事。你把囡囡拉着坐到你的下家,而你选择坐达子的下家,这样……其实在麻将一开始的时候,你已掌握了整个大局。你们本来都是为了哄我开心,所以撇开手气这个说法,这局麻将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不会输,但、早就注定了只有一个输家,就是达子一个人。其实达子也是个聪明人,小伙子挺机灵的,只是、再聪明也不及你由一开始就掌握了全局。你是领导,你有能耐我们服气,可是……咱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咱女儿没这能耐,特别是为人处事没一点的能耐。从上小学起就经常哭着个脸回来,一问总是被哪个同学欺负摔坏了文具盒、或者是抢走了自动铅笔。那时候我都气死了,怎么就咱家闺女总被人欺负呢!卷着袖子就要跟那些孩子家长去评理!可是咱闺女不让咱去,说穿了,她怕事、她胆小。咱平时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咱认一条理,咱闺女离过,太苦了,咱不能看她再离,再苦。你说你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哪里是咱闺女能拿的住的?!这不是寒碜咱们么?!”说到激动处,爸爸的手忍不住抖了抖,一时之间像是收不住情绪似的。
“为什么要她拿的住我?!”难道在任何事情面前一开始就把握住大局不是好事?!难道一个人聪明了也不是好事?!这到底是什么理论?!更况且,什么叫拿的住?!为什么要女人拿的住男人?!自古以来女人就得听男人的,这家里人都是些什么想法?!这都是些什么理论?!真是不坐下来谈不知道,一谈……真的、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首先是思想上就相差好远。
“那就不拿、不拿,总之、领导……咱真的不能同意。”听到雷从光的触起眉心的反问,妈妈连忙摇手,就好像旧社会里的长工惧怕地主的催租一般。
“我说了,在这里我不是领导,叫我从光就可以了。”来这里都大半天了,他们依然是左一声领导右一声领导的,让雷从光真是浑身不自在,可是他一再强调也无法让他们改口。
那个樊达到底有什么妖法,一来就跟他们混的脸熟,人家开口就是“达子”,非的就把他叫“领导”。
心里不由责怪起那个樊达来,那个臭小子真是害人不浅,非把他今天引到这里来,受这么一幅活罪。
“可是你就是领导,你往那儿一坐就是领导,我们没法不把你当领导看。”妈妈也有些急了,说完了又把自己的嘴捂住,似乎不该这么快嘴的。
若是他真的成为他们的女婿,那以后在家里连话都不敢说,家、还有什么意思呢?!
安雪不由抬起头往雷从光那里看去,他正四平八稳地端坐在小椅上。虽然后面有靠背,但他并不靠,端坐在那里确实很有领导气质,气场更是迫人,怪不得爸爸妈妈总当他是领导……
想想、其实以前,她不是也挺怕他的吗?!
且不说他凶她,就是他一掳眉,一凝唇……就能让她心惊好半天,生怕被他逮住煮的吃了。旦凡一见他找她,更是吓的双腿发软、全身打颤……
如果不是因为跟他熟悉到这个份上,难道她可以做到不把他当“领导”,可以做到不怕他?!
现在、爸爸妈妈就是受她以前那份罪,她觉得她完全能够理解。
再则,从进屋到现在,他连人都没叫,哪怕像樊达那样一口一个“阿姨”也好点啊!
可是他没叫,他也没把那可恶的“领导架子”丢掉,来认亲还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让爸爸妈妈怎么没有压迫感呢?!
“领导,我不瞒你,我家囡囡有过婚史,真的经不起这个折腾了。以前她前夫的条件比起我们家来说,那也是好的没法比。人家是省城人、公务员,父母是退休职工;而我们家情况……加上囡囡以前又没有单位。但现在看来,婚姻就得叫门当户对,还真不能高攀人家。你看,我从小就没妈,在家还照顾三个弟弟妹妹。他爸家里也是穷的要死,我婆婆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公公,家里也是穷的跟什么似的。我嫁到他们家时,还帮他家里养弟弟、嫁妹妹。虽然一辈子没享过福,一直在穷里滚、苦里爬,可是、可是咱们婚姻从来没出过问题。平时他爸总在麻将场子上混的家也不归,今天我悄悄给他电话说囡囡的男朋友要来认亲,他早早从麻将场上回来又是买菜又是做事……咱要求真的一点不高,觉得两个人能相扶相伴一辈子就成,在最困难的时候都在一起就成。可是你……”又是在沉默了好久以后,妈妈这才鼓起勇气再一次说着。
安雪不由全身一紧,爸爸不是输钱才回来做家事,而是专门回来等她带男朋友认亲的?!心里忽然酸酸的,她从来没想到,原来、她也被爸爸装在心尖尖上。
“我怎么了?!”声音不大,语气不重,但、绝对透着威严。
“咱也不管你是不是领导了,也不怕得罪你,反正、反正咱不能让闺女又吃一次亏。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他爸输钱输惨了,我会骂他、会用扫帚打他、我会半夜把他赶出去。可是他爸第二天还是笑嘻嘻地找回来,没准还给咱买袋包子回来当早点。如果你们到一起,咱家囡囡不开心了,敢、敢对你说一个字‘不’字么?!咱、咱都不敢想象,在自个儿的家里,连话都不敢说,那是什么日子啊?!”说着,妈妈把脸扭到一边,都快要哭出来了。
气氛更加的凝固,似乎谁呼吸声大一点就会让这小房子引发爆炸一样。
“我是娶她回去做老婆,又不是娶她回去想着法儿欺负她。”他们到底是什么逻辑?!还有“嫌弃”他条件太好的?!
再说了,他哪里看着像是欺负她了?!目前为止,他还没跟她说一句话呢!目前为止,他也没冲任何人发任何一句脾气啊!
爸爸锁着眉头不再出声,一边的妈妈也就默默耸着鼻翼不出声的落泪,似乎雷从光现在就在欺负他们似的,而他们、却丝毫不敢反抗的样子。
这让雷从光忽然想到另一个场景,那年春节过后,在超市里再一次遇到她时的情景。
那天,她像只抓狂的小老虎,边愤力回击边大叫着他“彭霸天、黄世仁”。
今天,虽然她的父母没有同样叫他“彭霸天、黄世仁”,可是似乎心里也一直叫着这两个名字吧。
不过,他有信心,他能改造她,他就能改造她的一家人!
“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从头到尾,安雪就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会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
雷从光将凛冽地目光投向她,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说句话呢?!
可是安雪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里。埋着头,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安雪!”她、她这是做什么?!这个时候她竟然有时间发呆出神?!雷从光不由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连名带姓叫了她一声。现在正讨论婚姻大事呢!她怎么可以这么不“专业”?!
“啊?!好困,我去睡觉。”好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安雪起身打了个哈欠扬了扬手,呆呆地指了指房间后走进。
“你什么意思?!”雷从光起身正要去拉她,不料爸爸挡在了面前。
“领导,你就不要为难我们小户人家了。”似乎不知道在哪里借过胆子来一般,说话间爸爸的身体都还抖了抖。